产自民间、使用者广泛、运用灵活、更新速度快、有着诙谐调侃的外衣,这些既是“梗”流行语的特征,也是当今时代大众文化的特征。近年来“梗”的流行和更新,也是大众用自己的想像力和创造力来丰富了日常生活中流行语的使用。这也再一次让我们更为关注和思考发达的大众文化背后有着怎样的社会环境和集体心理?流行语“梗”与规范用语或者文学的区别又是什么?如果以后网络生活充斥着更多类似于“梗”的加密暗号,那我们的时代该怎样应对“失语症”的危险?
首先是如何界定“大众”,美国社会学家约翰·费斯克在《理解大众文化》中认为大众的心理特征是反抗权威的唯一性。“大众文化是在被偏好的意义的同质性与解读的异质性之间进行斗争的文本。它再生产和再创造了社会秩序的规训权力和对此权力进行多重抵抗之间的斗争,这是由下而上的多种力量对单一的由上而下的力量的反抗。”大众文化仿佛是从地底下,从内部往上涌出来的生命火焰,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与外来规定的意识权威做斗争,有人认为大众文化过于浅白,拒绝所有微妙的复杂性,否认人类情感和社会体验的稠密质地,我认为大众文化的魅力不在于生产,而在于解读,它的语义解读是泛滥的,在日常生活的毛细血管处滋生活跃,远远溢出意识形态的控制或特定文本的要求。它的结构特征是双层的,用温和趣味的外衣包裹着讽刺现实的内容,既有与现实主流对抗的力量又有大众参与创造传播的快感。并且大众文化这个结构文本留下了大量的间隙和空间,任何一位接受者都可以填充进自己的生活体验来进行再次加工和传播。大众文化的结构特征就使得它有着短暂和重复的存在现象,例如一个“梗”或流行语可以在短时间内经由多平台重复传播而产生影响力,重复使得人安静并安逸,文化工业下单向度的人在闲暇状态中更多是被动的状态,例如抖音等商业开放模式就是利用人们的这种状态。
“人们在劳动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怀疑那些可能显示出具有教育意义的任何休闲,他们更加关注闲暇的消遣、娱乐、休息的方面,关注闲暇对日常生活的困苦的可能补偿。”而抖音等短视频的充斥是否也会造成新的闲暇活动的异化呢。
梗语言与规范化语言的关系。梗语言也具有大众文化反抗权威的特征,正是与群众生活的巧妙结合产生了从下往上抵抗语法规范的力量。借鉴语言学家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的观点,“梗”与规范化语言的关系就像是言语和语言的关系,“语言是言语机能的社会产物,又是社会集团为了使个人有可能行使这机能所采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规约”。语言是社会集体约定俗成的符号系统,目的在于用统一的标准和规则来交流。言语则是个人的,是“说话者赖以运用语言规则表达他的个人思想的组合”。规范化用语就是社会的语言契约,是个人不能独创或改变的,而梗语言就是可以由个人创造发兴的异质性的言语活动。例如“我太难了”这个梗最初是由一抖音红人在视频中的发言,既带有情绪宣泄又诙谐搞笑,引起了人们纷纷模仿而成为一个“梗”。当然言语和语言的关系并非势不两立,语言体系仿佛是河道,言语活动便是那活水,若某处流水势力足够强大便会影响到河道地形。当某一梗得到民众广泛的普及和承认就会得到权威语言体系的吸纳。例如“奥利给”这个梗表示“加油打气”的意思,就曾在人民网、新华网文章中使用。
梗语言与文学的关系。“文学为人所激赏的价值尤其在于它对语言的使用,在于它能充分地使用语言资源,从而为个人情感微妙的多样性和细微的差别提供艺术上的表达”。而梗语言更像是公共的加密暗语,它的价值是在传递大众意义和大众快感的过程中。
“梗”的生产和使用者是无名化的,它的生命活力依托于大众,是在分享公共普遍的情绪,比如“内卷”表达出了众多领域行业的竞争内耗状态才会成为流行语。梗的流行与使用就像是共享单车,不为某一人所有,大家都可以便捷短暂地使用。而文学最重要的是特质性,有着明确的作者,甚至连读者也是部分的,排外的。这也使得他们的语言形式不同,文学是原创式,用精确的语言表达细微的心灵感受。
“梗”是集体传播中的平移复制,就像是被群体反复使用的钞票,具有货币的通用性。只有无特质性才会流通。2、带给我们的影响有着外在和内在之分。
列斐伏尔在《日常生活批判》中把人们的闲暇分为两种状态,一种是被动状态,比如人们坐在电影院或者端着手机浏览短视频;一种是主动状态,就是培养式的有意控制自己的活动,比如运动项目或者业余摄影。所有人在刚开始接触“梗”的时候都是一种被外在普及的状态,通过看视频或者在交流中被告知这个符号代表什么意味,然后在下次交流中使用。而文学是由内而外的,先是内转对自己梳理和反省,然后斟酌选择词语和句段来表达,就像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谈文学创作由“意”转化为“文”的过程,遇到障碍就需要高度利用语言体系来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做梗语言和文学之间的比较,是觉得在这个流媒体时代,我们依旧需要感受细节的敏感和表达自己细微情绪的能力。
在当下流媒体的视频时代,“梗”的繁荣看似是网络活力和民间力量的彰显,其实更是语言能力的枯竭与衰微。如果生活中本身复杂矛盾的状态、细微末节的情感都用流行的梗语言来一言蔽之,就省略了太多生活和语言本身该有的美好。正如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说到的:想像一种语言就是想像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人们在当下工业机械工作中的所有疲惫和困惑开口都只有一句“我太难了”这个“梗”,那么开口即沉默,社会之中就缺失了人之为人的思考与认知。梗语言所代表的生活方式是单一的、扁平的、压缩的,数千条短视频重复玩弄着一个“梗”,一个“梗”是对语义上下文的概括。而真正的生活是展开的、丰富的、复杂的,路上行走的人们背后仿佛都有偌大的彩色的翅膀兜着所有的故事和回忆。失语症就是语言与生活的失衡,造成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个体存在向周边生活伸展感官神经的缺失,心灵如果形成封闭的真空状态就无法向生命体验作出本有的回应。另一个原因是图像视频代替文字占据了人们生活空间,图像是逃避的、让观众被动地接受与自己生活无关的场景图画;文字是需要读者自主实现从线性文字转化到抽象的意义画面。阅读的减少就会造成输出的减少,人们渐渐无法从语言系统中挑选出精确的词汇和语句来描述自己的生活。
总之,在文化工业看似批量生产文明产品的时代,感受能力和语言能力却渐渐成了稀有的品质和能力,这造成的不只是文学的衰微,怕也是心灵泉水的干涸。
对于网络“造梗”的态度,它的作用是压缩表达生活处境、对日常用语的补充、增添交流趣味,“造梗”是手段工具但不能是目的,真正想抵达的彼岸还是人们更有价值和意义的生存。如何在娱乐时代保持独立的学习和思考呢?或许阅读是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