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成曾三次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曾为多位国家领导人,以及共和国多位元帅及其家属50多人治疗疾病。他医治好的患者数以万计,人们称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根据他的秘方研制的盘龙七药及其片剂,成就了商洛唯一的上市企业——陕西盘龙药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题记
新冠肺炎疫情稍有好转,我这才利用周末去采访,首先决定先去采访王家成。而先生去世多年,只有采访相关的人。小贾说柞水的贺晓祥,是文友,跟他说好了,他可以联系一些当年跟王家成接触过的人。
王家成,是个神草医。他凭一把草药,治好了成千上万骨折患者,他的秘方成就了商洛市唯一一家上市的制药公司——陕西盘龙药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20年4月11日,星期六,晴天,我们一早7点出发,去柞水下梁街道办西川村的关山,见到了王家成的乡亲们,大家一哇声说,是个好人,是个好医生。
后来,贺晓祥先生给我复印了《柞水文艺》上刊登的张德先生写的《王家成别传》,好几万字,我认真阅读,对王家成有了一点认识。把文中提到的一些人名字记下来,让柞水的朋友联系,好多人已经不在了。听谢晓林先生说他岳父张德老人已经八十多了,身体不太好,方便时一定去拜访老人家。那天见到柞水县原人大副主任刘鹏,他还送给我一本他主编的《骨伤科名医王家成》。2000年5月陕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我如获至宝。通过同事的妻子联系到王家成老先生1971年给河南省气象局夏书耀治好骨伤的后人,也就是当年陪她父亲从北京转到柞水看病的夏俪铭。她全程陪着,她在电话里说,王大夫特别好,特别好,不光医术高超,人特别好,你想,周总理都接见了。王大夫不太说话,真的特别好。跟现任盘龙公司董事长谢晓林一块聊,他对王老也是满嘴好话,人好心好,本事好,没有王老也就没有今天的盘龙。
慢慢地,王家成老人的形象在我心里活起来了。我曾看过中央一台撒贝宁主持的《典籍里的中国》。那是2022年“五一”假期,节目里演李时珍到去世也没看到印出的《本草纲目》,撒贝宁却穿越400年见到李时珍,让老人弥补了遗憾,老人感动地说:“这一刻,我等了一辈子。”那天我受撒贝宁影响,写了一篇《穿越》发在《光明日报》上,那只是思念亲人,只是小我。此刻,我想穿越36年,去拜见朴实憨厚真诚的王家成,想听听王老讲讲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初夏的阳光照到柞水县医院骨伤科房间,王家成大夫正在看一张骨折片子。我上前尊称了一声王大夫,他抬头看了看我。长脸,大耳,高颧骨,大鼻子,皱纹成堆,白大褂里露出黑衣服。他憨憨一笑,说:“小李吧,采访我么事嘛,我么事都莫做,只是看病,这是分内的事么。”他让我到房间,说还有病人要去看,我和他相约,他还是那句话“没啥子好采访的”。我说,把他的秘方写出来,传出去,救治更多病人。一说这,他才笑笑,说:“那你先找老张(张德)吧,他写过我。晚上到我家吧。”
夏日的晚上,天上星星密密麻麻,很深很长,亮成一片天街。我来到下梁镇的关山沟,山的影子看着都不太高,像卧着的各种怪兽的影子。想到《山海经》里每座山上都会有怪兽把守,每座山都有自己的故事。王老先生下班,花几个小时走回家,在门口的核桃树下,石桌上泡好一搪瓷缸子竹叶。白色缸子周围的搪瓷已经碰掉好几处,成了黑疤。上面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还能看清楚。他给我倒了半碗竹叶水,自己也拿起粗碗,抿了半口,说起他的事情来。
我也是七十好几的了,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又得的是严重哮喘。一辈子也没儿没女,跟老伴,也清闲。要说最高兴,就是三次见到周总理;要说最开心,是给五六万患者解除病痛。组织对我也关心得很,把我选成四届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再次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当着那么多大科学家说了话,发了言。凭这些,我知足得很了。我是么事,一个农民,没文化,却得到天大的荣誉,真是祖宗八辈子烧了高香了。那些治病的药方子,都是医院的同志们,大家弄出来的,我只是跟他们一块儿,做了应该做的事,没得啥特殊的地方。
一
说么事呢,听老人说,我是清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7年农历三月初九出生的。原先住在镇安县凤凰嘴下孟里张氏沟,秦家湾小牛槽沟口。兄弟里算老二。后来生活所逼,我和兄弟王家时跟母亲,讨饭跑到西川,在关山村住下来。
有一年,父亲给财主家上山砍柴,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腿跟三根肋骨。主家不给看病,还把父亲赶出来了。这样,他干不了活,家里也没得吃的。我干着急,没得办法。后来想,自己要会看病,父亲就不会受罪了。
12岁那年,我给一家富户放牛。在山上见一个人,拿着䦆头,背着背篓,就悄悄跟在人家后。人家发现后,就凶乎乎地冲着我嚷:“这个碎怂娃,跟来干啥呀?”我说,想跟他学挖药,那人一扬手,说:“去,去,去,滚远些,一个穷怂放牛娃,还想咋哩。”我的记性好,在跟他那一段,记下了,他采的是什么树的叶子、树皮、树根,什么草的花、叶、杆和根。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山阳县小河口的一个接骨医生。
14岁那年春上,放牛时,牛受惊了,把我牴得滚下山,右胳膊绊断了。我妈求人家给我看病,那家人请了草医,背着人,不想让外人知道,把草叶、草杆、草根一块儿砸碎,给我包在伤口处。等那草医走了,我偷偷打开药包,一一辨认,都是些啥草药,在心里记下来。富户人家不想花钱给我看病了,再没叫草医来。这不,我这右肘长得变形了。说着,他伸出胳膊让我看。
生活逼得我下决心学草医。头一个师傅是山阳县袁家沟口的陈重书。他会吊挂面,也能接骨,人都叫他吊面匠半胯子先生。他还带我加入了“大刀会”。“大刀会”是抗粮抗捐,劫富济贫的穷人武装。还教我学接骨,带我上山认药,采药。
15岁那年冬天,我和哥哥王家洪在牛槽沟一带打工,听说徐向前带的红四方面军路过红岩寺、肖台一带,一路打土豪,扫民团。我听说这是穷人的队伍,就想和哥哥一块儿参加红军,可是紧跑慢跑都没赶上,人家部队早已走了。
18岁那年春上,红二十五军在山阳袁家沟口成立了杨家岭战地医院。经哥哥介绍,223团3营7连指导员吴华昌批准,第二天下午,我就到医院报到,虚心向红军医生学习,精心护理伤员,还上山采药。在这里,学了一点治骨伤的知识。
这年5月31日,韩子芳的部队包围了柴庄,庞炳勋部进攻张氏沟、秦家湾,我跟哥哥一块儿参加了支前战斗。仗整整打了一天,敌人才跑了。
7月2日,红二十五军和三四路游击师在袁家沟口打死打伤陕警一旅300多人。我和陈重书、刘大敏一同组织群众为医院挖药。
大概在9月7号前后,我还用地方的草药,给“大刀会”的刘得进治好了腿肿。后来,还给刘顺全用三叶膏、过山龙、闭骨丹等草药治好了腿骨伤。
红军走了后,我又回家种地。不忙了,外出打短工。在商县杨斜打短工时,遇到一位草医,他知道不少秘方。我多次下跪求人家,学艺,人家不答应。没得办法了,我说,我给你屋里干10天活,不要工钱。实际上,就给干了一月。那人,这才给我说了三四样接骨的草药方子。
住到这里后,西川有个范先生,在村上办有医堂。我就以卖工的办法,帮人家采药,做护理。几年里,对那家人的为作,看不惯,就没去了。
二
咱这地方山大沟深,满山都是花草树木,那些草大多都能当药用。所说的草药,多是没入《药典》的,治病效果不错,这些草药太多太多了。草药600多种,咋样才能知道这些草药的功效,我也像过去的神医李时珍,一个一个去尝。寻找草药,你得满山跑,草鞋穿烂了多少双,都记不清了。后来,有了解放胶鞋,耐穿,也不磨脚了。跑的山路多,经常也是脚大拇趾戳到外面了,照样跑。
对那些前人没用过的草药,我都要放到嘴里嚼一嚼。有的一咬,舌头发麻,舌根发硬;有的一咬就恶心得想吐。有一次尝一种草药,我一下子昏迷了好几个小时,不醒人事。就这样,慢慢尝着,便知道了百十来种草药的特异性能、用法。慢慢地,我自己摸索出一些规律:草药可以根据味道辨别药性。辣味草药是烧性,有毒,用时要谨慎;苦味的是凉性;甜味的是补性;酸味的是热性;臭味的是调合剂,不适宜内服。止疼、长骨、生血、麻醉、止血等方面,草药的药性就对上号了。我感觉,治外伤、骨伤,草药比西药来得快,效果也好,主要在鲜活的汁子的作用上,药性药力直接能到病体上,自然就快,就好。
在给富户放牛时,我还学着用草药给牛治病。这才知道,人和牲畜不一样,病理却是相通的。那家一头怀孕的母牛,从崖上往下跳,跌断了一条前腿。主家没办法,要杀牛,我给挡了,说不看老牛了,还要看牛娃子哩么,叫我试着给治治,治不好,再杀也不迟,主人看了看我诚恳的样子,这才点点头。我拧身跑到山上,拔了几种草药,连根带杆带叶,砸碎,吐上唾沫,放在布条上。几个放牛娃牵住牛鼻子,压住牛身子,先复好位,再把药敷在断腿处。主人也没咋吭声,任放牛娃们摆弄去。随后,我天天割草喂牛,在牛吃的草里加了几味草药。7天后,老牛能站起来了,“哞,哞”叫着走到牛群里去了。
咱这山上的草药可够神的哩,能治怪病的草药也不少哩。就说那个叫“山狗”的草药吧,它也叫搜山狗。草药跟人一样,有学名,也有小名。这药可不得了呀。有一年,省军区司令员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肚子胀,肚子痛,大小便不畅。跑了好多地方,看中医,看西医,诊断是腰椎压缩性骨折。手术风险大,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病人吃不好,睡不成,难受死了,一天到晚声唤得不停。医生按摩了,能好点,不按摩了,照疼。叫我去,我问清病因,说是坐在车上,路不好,颠簸成这样的。我思谋了好一会儿,说:“这病我见过,得找几只山狗,就能治。”司令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那太好了,太好了,山狗是啥吗?”我说:“一种根瘤子,有樱桃大,长在高山石崖边,这,我回柞水找去。”第二天,回去挖好,拿来给病人生吃,让她咬烂后,再用凉开水冲下。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的肚里轰隆隆乱响,又放了几个大响屁。又过了两个来小时,大小便通了,胀痛好些了。我又给说:“这病要剜根,要用草药把腰治好,不然,会复发的。”又给炮制了些药,外贴内服,一个月就好了。
三
毛主席说过:“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这话说到咱老百姓心上了。我一个农民,靠“一把䦆头,一个药篓”,在大伙帮助下,办起了县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站。山高路陡,交通不便,山里人上山干活,稍不注意,就会跌打损伤。一旦受了伤,去医院很不方便。这咋办?只有上门去给看。我是随叫随到,想想病人的难过,咱还讲啥条件哩。看病,用的都是自己采的草药,只花了点工夫,看病也没收过一分钱。再说,生产队还给记工分,咱啥都没费么。
1961年冬天,隔壁一个村,一户人家盖房,十几个人去给帮忙。那天又是大风,又是大雪,两人抬檩,要上到四五米高的山墙上。挂脊檩时,结果,脚下一滑,檩条掉下来砸伤了人。被砸的那人倒在地上,口鼻出血,肚子鼓得像皮球,人不动弹了。吓得主人抱头大哭,没得主意。有人来叫我,我连夜晚打着灯笼火把,跌跌撞撞,走了十来里山路。去折腾了好久,才把人弄醒。第二天,天刚亮,就上山挖药,地冻着哩,又看不到草药,我就用两手扒开雪找。手冻得又麻又疼,用嘴哈哈热气,继续扒。手指头上指甲都掰断了,指头蛋上血都冻成块了。实在没办法了,找来石头砸开地皮,再挖。药挖到了,加工炮制,外敷内服,自己守在病人身边。按病情变化,随时调配方子。两天过去了,病人要喝水哩,没让喝,让给熬了稀糊汤,飘了上面苞谷油油给喝。三天后,能吃一碗饭了,还能起来坐好一会。七天后,能下炕,走几步。半个月就能自由活动了。20天后好了,能干活了。那人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是你救了我,这倒咋谢呈你呀哩么?”
看病是口口相传的,有不少外地人,知道我能看骨伤病,就都跑来找我了。那时候,从西安到柞水,公路才修,还没班车,只有3辆马车。到县城都不容易,到咱关山村就更难了。城里离这儿60多里,还要翻3座大山。病人好不容易来了,吃饭都成问题。公社和大队的干部就给想办法,在村上搭草庵子,家家户户都起灶人手不够,就请几个草医、药农。还让学校的学生,利用课外,组成红小兵采药队。
1967年春上,我被接到西安看病。我人刚一走,大队就张罗给我盖房,支书的老婆很能行,她是妇联主任,人活泛,能说会道。她在会上说,咱这儿出了个王家成,这可是咱大队的光荣呀,咱不能让别处抢去了。要留下他,把他的草房推倒,盖瓦房。大伙同意了,她通知人员,各自分工。给我婆娘说了,我婆娘说老头子回来骂了咋办,她一拍腔子说,有我哩。不久,新房盖起了,还盖了一间灶房,修了厕所。我回来,看着新房,眼泪哗哗地流。连夜跟老伴磨了二斗小麦,做了几架挂面,挨家挨户送去,表示谢意。
1968年冬天,外地骨伤病人,一拨一拨涌到咱这儿。公社提出来,让我到西川街卫生所坐门诊,大队不同意,大队要把办公室两层土楼,腾出来,让我全家搬进来住。争来吵去,定不下,我说了,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看病。
四
你问我爱情?咱农村人懂啥子爱情哟,能找个人,成个家,一块过日子,都不错了。我是25岁上,经人介绍,认识了古大梅,后来结婚成家的。成家那年,母亲去世了,弟兄们也就分开过了。我跟老婆到张氏沟油盐沟住。租种别人家的地,打短工,烧木炭,放牛。婚后第三年的3月,在秦家湾的的黄花沟口,召开千人大会,成立了张氏沟苏维埃政府。我两口子都参加会了。听说我哥跟古大政都是委员,古大政是我舅倌子。我俩兴奋得几黑来都没睡着。后来,我哥跟舅倌子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我妻子也被追杀。没办法了,她跑到山阳小河口关帝庙当尼姑了。我去了好多回,人家就是不见。从此,也就断了缘分。
1944年,经人撮合,跟湖北郧西逃荒的吴凤英结婚,苦命人互帮衬,和岳父一块在关山沟杜家场,搭了一间茅草庵,3个人一同过苦日子。
1952年土改时,大队给分了3间草房,就在关山青龙嘴住下了。我俩这一辈子,要儿没儿,要女没女,倒也落个清静。后来,抱养了一个女子,长大也成家了。在县医院,大家像亲戚一样对我,我很满足。那个丛厚珍,照料我们晚年的生活,比亲女娃子还亲。我走后,二十多年了,她把我老伴一直伺候到入土。这些叫我还有么事说的哩。
五
外地病人越来越多,我一个人也没法应付。就在1970年前后,组织破格聘用我,到县医院当了医生,还任了副院长,给我发工资,给了房子,吃上了商品粮,连老伴的户口问题也解决了。我当时都64岁了,按正常上班,早都该退休了。还是党的政策好呀。这样把一个大老粗当回事,我不好好干,咋对得起组织哩。我就是豁出这老命去干,也没法报答呀。医院给我配了4名助手,好几名药工,还成立了中草药科研组,省上拨专款,盖了骨科大楼。
我是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农民,跟人家那些科班出身的大学生比,差的太远了,自己只是比人家吃的饭多,经的事多。我只有用心向他们学习的份儿。有个大学毕业的大夫,号称柞水“第一把刀子”,见我穿的土,有点瞧不起,工作上还时不时刁难我。我倒无所谓,不当回事,始终把人家当老师待。在我拿下一个又一个骨科顽症后,比如像河南的夏书耀从北京大医院来看骨伤病等。他来找我,说,王大夫,你的本事,我服了,甘愿做你的学生。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了。
县里对我方方面面都好。外地有加急电话,加急电报,叫我出急诊。县政府就会把仅有的一辆吉普车派给我(那时的吉普小轿车不仅是高级交通工具,更是身份象征,是政治待遇),领导下乡都坐班车,距离近了,领导就走路去。
有一次,我带着助手到西安给人看病,抢救一个手臂粉粹性开放性骨折的病人。在那里,铜川一家煤矿又送来5名伤员,我一并给看。草药不够了,打电话叫县上派人去山上采。矿上一位负责人说,他家在长安,开车拉上助手,上翠华山采药。采回来的药,用了不见效。我把药放到嘴里一尝,说,这药不行,劲儿不大,还是用柞水的。等敷上柞水挖来的草药,一顿饭工夫,就消肿了,也不疼了。
1970年深秋的一天晚上,西安高压电瓷厂的工人,加班挖地道,突然塌方了,人被埋在土里了。刨出来,几个重伤,一直不见好转。省军区首长派人叫我去。我带了两个徒弟,仔细察看伤情,便开始跟徒弟给配治中草药。我们把带来的两麻袋草药摊在地上,一一分类,一味一味调配。配好了,就在医院过道的水磨石上,用榔头砸。医院的病人、家属还有大夫护士围上来,像看耍把戏一样,看热闹。一个主治大夫看了半天,见我们把草药倒在布条上,用手拍平,嘴里噙着水,往上面喷。他质问道:“你这科学吗?卫生吗?感染了咋办?”一个女护士也帮腔道:“就是呀,这跟马屎一样,能治病吗?”我一声没吭,继续砸药,配药,一个徒弟气得顶了一句:“不懂,就不要乱说。”那主治大夫发怒了,吼道:“这里是医院,不是耍江湖、卖老鼠药的地方。”另一个徒弟也没好气地喊:“我们为了治病,忙的跟啥一样,吼啥哩。草医草药能治病,有啥不科学的?”眼看吵得都快要打起来了,院长跑过来,厉声说道:“别吵了,新事物嘛,都有个认识过程,他们为病人,看结果吧,都给我回到自己岗位上去。”院长解了围,还向我们道了歉。
我们采用传统手法复位后,敷上现场配制的草药。勤换药,勤护理。两三天过后,骨折造成的大便不畅,自通了;因脊髓移位痛声唤睡不着觉的,也呼呼噜噜睡着了;腿肿得像罐子的,也不肿了。又过了20多天,几乎都出院了。
我是个直肠子人,说话办事从不拐弯抹角,也不保守,保守也没得啥意思,多一个医生多一份力量,有么事不好的。行医几十年,在西安、宝鸡、商洛等地多次举办培训班,培训了上千人,把我知道的一股脑都说给大家。像河南省洛阳市正骨医院的院长,带领10名专家教授来咱这儿,我一点都没保留地给他们说了我的接骨技术。
在我们医院,也是多带徒弟,多教人。对4名徒弟和30多名中医大夫,都是一视同仁,从认药、选药、加工、敷药等环节,手把手教,特别对一些细枝末节也一点不马虎。像在对待骨折后软组织肿胀,用草药时,男女有别,男的多用接骨丹,女的多用红丝毛,疗效更好。早上采的药要晾干露水,新鲜草药不能用水清洗。体弱的外伤骨折病人,复位时,要轻柔,耐心细致。我都七十好几了,还要上山挖药,为的是采回的标本放心。有了这些好标本,也不好把他们带瞎。让他们反复观察,给他们说清楚,这类草药多长在啥地方,咋长的,药性是啥,咋用哩,用时注意啥。像医院原来从事西医的郭业富,是个很好学的人,跟我学了十多年,在治疗骨伤疑难病、后遗症方面都有创新,还把一些技术用到了运动创伤治疗上了。王治军后来成了我的得力助手,为总结推广中草药治疗骨伤,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做出了不少贡献。就连一些从事行政的同志也学上了中草药。像刘鹏、柯尊恒等,利用业余时间跟我学,他们有文化,学得快,也悟得深,在学术上和开发秦巴山区草药资源上都有成就。
六
我这人是穷苦出身,从不把人分啥子三六九等,把人当人看,把事当事办。只要是病人,管他是谁,都一样耐心,一样精心。
县医院病床不够,一部分病人只好住在县城北关旅社,等着我去给看,当时大概有七八个病人。一个女的,是从湖北郧西来的,一路要着饭,走了10来天。身无分文,她的吃住钱,店主也没要。她家一年前,被山洪卷走了男人和五岁的孩子,她右胳膊断了,在当地接了,现在还动弹不得。我看了情况,从怀里掏出两颗药,让她吃了,十来分钟后,她昏迷过去了。就让一个徒弟跟店主压住她的头和腿,跟另一个徒弟,从断臂的上下,向断处慢慢摸。摸到断处时,我马上喊:使劲!只听“咔嚓”一声,臂被重新拉断了,病人嚎叫了一声,又晕过去了。随后,重新接好,让徒弟上好小夹板,敷上草药,再进行了一次检查,这才坐下来,一边擦汗,一边说:“在乡下没麻醉药,就这样治病哩。没法做手术开刀。用这种笨办法,蛮办法。这法子要十拿九稳,在药里加了麻醉止疼方剂,病人也受得了。换上三五回外贴药,吃些草药,差不多七八天就好多了。这女的是错位愈合,骨痂没包住断骨茬,长成畸形。重新接了,加点防止骨痂外流的药,敷上。”过了十几天后,我路过旅社,问店主,他说:“那女的前天就走了,你老真是活菩萨,看病没要钱,听女的说,还给了她100块钱做盘缠。”
1970年秋季,东海舰队某部战斗英雄张顺志,执行任务时,左胳膊被压断了三节,肩骨粉碎性骨折。在二军大断肢再植手术后出院。出院不久,他的伤肢发凉,皮肤成紫色,指甲发黑,桡动脉摸不着。专家会诊后,要截肢,首长不同意。打听到我,派人接我去。去看了伤情后,我半天没吭声,急得首长赶忙问:“王老先生,有办法没?”我没言传。他还向我讲了小张的英雄事迹,又补充道:“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我说:“首长,这种病,我以前没看过,不过,有个方子可以试试。”小张也兴奋地说:“王爷爷,你是神医,会有办法的。你来了,我就有救了。”经过反复察看伤情,我心里慢慢有谱了,跟军医说:“截肢使不得,多年轻的好小伙,没了胳膊咋行哩。这病十有八九是手术后瘀血,造成血脉不通。用活血、散瘀、舒筋的中草药试试。可我不敢保证哦。”军医点点头,我就这样给治了。两天后,桡动脉有了。四天后,受伤的肢体温度正常了,皮肤的颜色也正常了。七天后,坏死的皮肤脱掉,长出新皮和指甲。就这样,保住了小张的一只胳膊,他扑在我的怀里,哭得说不出话来。
镇安县一个农民,修路时,右肘多处被石头砸伤,关节开放,肌肉、神经、骨质外露,还有脓性物流出。一家医院让截肢,家里不同意,就转到我们这儿。我和徒弟们对病案做了分析,先给输血、输液,局部冲洗,外敷草药六月霖、半枝莲,随后换上我们研制的1号生肌散,20天左右,做点状植皮。35天左右,皮瓣成活。50天左右治愈出院。
骨折的麻烦,就在骨延迟愈合和骨髓炎上,这是中西医的一大疑难顽症。我和草医老师夏康怀一块治过一个人。那是河南省气象局干部夏书耀。他是3年前出公差时出了车祸,造成右股骨干骨折,先后在河南、北京几大医院做过3次手术。钢板内固定两年零九个月,总是骨痂形不成,没有愈合的迹象。1971年快到春节了,他心情很不好,也没心思过年,一个人在北京一家医院,烦躁地乱翻报纸。无意中看到《光明日报》上一篇《神奇的骨伤科草医——记陕西柞水县接骨医生王家成的先进事迹》。他反复读后,有了一线希望,大年初一这一天,他就写了一封长信,从北京寄出去。收到信后,我马上让徒弟给回了信,说这种病能不能治好,只有见了病人,才能说清,让他来柞水治的试试。他收到信后,很快就来到柞水县医院,我反复检查,最终确诊为陈旧型骨延迟愈合症。认清了病,开始治疗,先采用外敷接骨粉,内服劳伤散。一周后,却没有一点疗效。这可咋办?我跟医院几位大夫都觉得时间太长了,又做了三次手术,不能像治新断骨那样用药。我跟夏康怀,还有其他同志一块下功夫,反复试验,配制出了一种生肌长骨效果好的生肌散(叫2号生肌散),把这作为内服药,再加内服适量的加速血液循环的马铜砖片,再加上按摩,患者坚持锻炼等办法。一个月后,病情出现好转,疼痛好点了。3个月之后,有了新骨痂了。5个月后,达到临床愈合程度,患者甩开双拐,还能走上五六里路。后来,回去就能正常上班啦。
给大领导看病跟一般人是一样的,在我面前他们只是病人,是需要我去真心给看病的。像在西安203医院,给一位大将军治过伤病,到甘肃给谭启龙、茅林等领导治过伤病,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