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陆岁岁第三次告白计划失败。
第一次,她十四岁,以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拿着一盒折了大半年的千纸鹤递到贺临安面前,说:“我喜欢你。”
千纸鹤被贺临安一句“小屁孩懂什么”塞了回来。
好吧,其实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第二次,她十八岁,以为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高考后给贺临安发短信道:“我喜欢你。”
她被贺临安回复的一句“忙着报志愿”呛了大半杯水。
第三次,终于到了万事俱备,只欠贺临安点头的时候,陆岁岁双手颤抖地拿着手机,怂了。
彼时正赶上国画系的同学一起去故宫写生,贺临安作为总负责人带队。
“岁岁,这不是你日夜念叨的贺……”室友山山的“临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陆岁岁一把捂住嘴巴,并用眼神警告她闭嘴。
一行人坐着大巴前往故宫,陆岁岁和室友山山躲在最后一排,和在第一排强调注意事项的贺临安隔着几乎一整个大巴的距离。
“别在我面前提他,而且这次我是铁了心要一直保持高冷的,尽力不去理他。你知道吗,我们都成年了,要矜持……”
山山:“……”
只是天不遂人愿,“铁了心”的陆岁岁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于是在贺临安强调了一堆事宜,问了句“谁还有什么问题吗”之后,她在山山吃惊的眼神中讪讪地举起了右手。
“贺临安,我好像……忘记预约门票了。”说完,她还眨了眨眼睛表示无辜,若说以前以各种理由接近贺临安是她故意而为之——比如在画室的时候从来不带静物素描书,或是在慌乱之中打翻墨水,作为“班长”的贺临安不得不一脸生无可恋地带着拖把过来……但这次,她发誓,绝对是无意的!
“陆岁岁,你要不再查查教务系统?”贺临安一脸认真道。
陆岁岁:“?”
“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被A大录取。”他接着道。
陆岁岁:“……”
此刻她十分后悔当年没好好练习少林棍。
近几年故宫售票系统改革,为了限制入院人数,采用网上售票模式,现场的窗口全部关闭,加上旺季来临,当日的门票早已售罄。陆岁岁第十次刷新票务系统后,眼泪汪汪地望着贺临安。
贺临安不能让一群人等一个不靠谱的陆岁岁,只能按要求引导大家入院,临到入口,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自己入院的机会,交代好另一个随行的负责人,扭头去找在游客服务中心的陆岁岁。
故宫只安排了一天的写生时间,错过了写生没什么,但出发前老师说了,他联系了在故宫研究院上班的朋友,第一天会抽出时间给大家讲解,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陆岁岁无聊地坐在游客服务中心,没想到见到迎面走来的贺临安,以为自己又闯了什么祸,吓得噌地一下站起来。
“我、我、我已经跟山山说好了,她会帮我记下的,写生作品我也会按时交的……”陆岁岁急忙解释道。
贺临安:“……”
当发现贺临安在她旁边坐下时,陆岁岁才意识到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像是……来陪自己的。
“你……”陆岁岁不解道。
“丢了个人,回去不好交代。”贺临安一脸平淡道。
陆岁岁:“……”
二
陆岁岁本以为的“两人同坐,一人看天、一人看地”的尴尬场面没有出现,因为贺临安竟然在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游客服务中心睡着了!
哦,不如说直接昏迷准确一些。
他是负责人,估计前两天为了实习的事少了不少的觉。陆岁岁趁着他睡着的空当,急忙联系山山,一定录好音频和视频。这种大师级别的讲解,她,不,是贺临安一定不能错过。
她这种无业游民休息的时间定然不会被打扰,因此,此刻精神也非常大。怕手机没电,她索性拿出速写本,画老师布置的速写任务。
红墙金瓦,雕栏玉砌,六百年风云激荡,唯宫殿依旧巍峨,就像过往从没有发生一样。陆岁岁望着窗外,彼时阳光正好,斜斜地透过复古的雕花窗棂,落在贺临安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长,阳光落上去,一闪一闪的,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看着看着,陆岁岁的眼神不知不觉地从窗外移向窗内,紧接着,手中的笔也不知不觉地转变了方向。等到贺临安醒来的时候,一张《少年侧睡图》已经不知不觉地完成了……
幸而陆岁岁手疾眼快,在贺临安察觉出异常之前合上了素描本,否则她跟自己可爱的本子都要命不久矣。
临近闭馆时间,写生的同学们也该出来了。贺临安看了看时间,走出游客服务中心看情况时,陆岁岁才有机会翻开速写本,凭着最后的记忆修修改改,没想到就在改最后一笔时,眼前一个庞然大物遮天蔽日,吓得她大叫一声,差点扔掉速写本。
贺临安:“……”
在她再次冷静下来时,眼前出现一抹靓丽的红色。
“糖,糖葫芦?”陆岁岁吃惊道。
“不吃?”贺临安说着,就要往嘴里放。
“口下留情!”在贺临安手里抢吃的这种事情,陆岁岁还没失败过。
糯米纸包裹的糖浆冰凉、甜爽,山楂酸甜可口,陆岁岁还没从这美味中缓过神来,一个本子便被塞到怀里。
“这几天的实习日志,拜托你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陆岁岁只想问一句:“现在把糖葫芦吐出来还有用吗?”
回去的路上,山山一直在眉飞色舞地讲他们写生时遇到的趣事。陆岁岁无精打采地听着,半死不活地翻着实习手册,发愁该怎么双管齐下。
老师一再强调要真实,可是她怎么知道他每天做了什么呢?
等等,那不就意味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他了?
陆岁岁觉得心里的小人好像转了个圈圈。
夜里,山山将录好的视频发给陆岁岁。陆岁岁用自己微薄的剪辑知识修修改改好一阵子,才给贺临安发过去,接下来便抱着手机等他的回信。就在她快要把手机屏幕看得裂开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他的消息,非常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陆岁岁的“哪里,哪里,都这么熟了,还客气什么”还没发出去,便又收到对方的消息:过来搬给女生的水。
陆岁岁:“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欸,是不是能趁机进入他的房间?
陆岁岁站在门外礼貌地敲门,只听门内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难道贺临安在洗澡?
没想到下一秒,房门被打开——
没有日剧中男主洗完澡清爽地擦头的浪漫场面,只有穿着T恤、牛仔裤,一脸茫然的贺临安。卫生间里,和他同住的男生正哗啦啦地冲洗着颜料板。
屋内有薄荷香味传来,无惊无险。
三
美术系的实习写生,据师兄师姐说,虽然打着实习的旗号,但实际上是为期十天的北京深度游。
陆岁岁乐在其中,尤其是其中还加了观察贺临安的任务。此刻她非常感谢同行羞涩的女生,将离男生们最近的房间让给了她和山山,让她可以隔着阳台,观察贺临安的举动。
目前小本本里记载了——
贺临安早上七点半起床,跑步半小时后,给舍友买了豆浆油条;
贺临安画了半个小时的速写后,突然望着天空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贺临安去了对面的商场,半个小时后才出来;
贺临安去了楼下的花店;
……
“贺临安去花店干什么?”山山看着陆岁岁的本子,疑惑道。
“大概是找素材吧。”
陆岁岁不以为意,毕竟以贺临安的性子,做不出什么浪漫的事。
在一行人例行公事似的参观完颐和园、圆明园、后海、南锣鼓巷后,全员陷入短暂的疲惫时期,都选择在各自的房间休养生息。陆岁岁躺在床上发呆,心里却一直空荡荡的。即将返校,她心里还有遗憾。
她还没有去过故宫,准确地说,是没有和贺临安去过故宫。
其实,陆岁岁学美术是个意外。
七岁,大概还是在院子里翻跟头的年纪,陆岁岁的妈妈学校里回来了一个从大学转业回来的老师,教学之余还办了绘画班辅导学生。借着同校老师学费便宜的缘故,不少老师的孩子都报名了绘画班,这其中就包括邻居贺临安。
这是陆岁岁不能接受的,毕竟,据不知情人的不可靠消息,两人三岁就在一起玩泥巴,合作的作品秒杀同级所有小伙伴;五岁同时被狗追,竟然在贺临安的指挥下安全到达家里,六岁一起玩飞行棋时……
天作之合不能就这样被拆散!
彼时智商只有蚕豆那么大的陆岁岁的脑袋里只装着两个想法:贺临安说的都对,贺临安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所以,看到贺临安背着画架往返于画室和家里时,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她不能不跟上贺临安的步伐,即使对画画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成为画室中的一员。
画室里基本上还是同样的小伙伴,只不过换了地方,大家在一起该画画就画画,该削铅笔就一起去削铅笔。陆岁岁坐在贺临安的前面,时常踹翻他的画架。
关于故宫的记忆是画室里一本落尘的摄影集,大概是老师年轻时的书,埋在一堆素描写生书里,某日被陆岁岁从一堆2B铅笔屑中非常嫌弃地拎了出来。没想到,自此,小破书一炮走红,成为画室里大家争相抢看的对象。
那本书虽然出版时间有点长了,封面似乎也在多次搬迁中不知去向,因此并不知道作者是谁,但里面关于古建筑的构图和拍摄异常精美。
光影,云雾,从北京故宫到苏州园林,从春日海棠到冬日初雪,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可惜陆岁岁只看了一眼,原定的再次回到她的手上之前,那本小破书竟不知道被谁传丢了。
不争气的陆岁岁为此哭了一场。
对此,坐在她后排的贺临安丢来一个嫌弃的目光,并来了句:“不就是故宫吗,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拍照,大不了我带你去。别哭了,吵。”
其实贺临安只想说最后一个字,但无奈,铺垫得有点多。
陆岁岁果然不哭了,毕竟,距离放学只剩一个小时,她的静物也只是描了个轮廓而已。
后来画室搬迁,同龄的小伙伴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读书,最后留下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贺临安是出于兴趣,陆岁岁……勉强在兴趣的大军里,凑个数吧,没想到这一凑数,竟然也凑到了和贺临安同一所大学。
陆岁岁不知怎的就想起以前的事情,在山山已经熟睡时翻来覆去,只得在床上烙饼。烙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忍不住给贺临安发了消息。
陆岁岁:明天要去故宫吗?
没想到贺临安竟然也没睡,大概半个小时后,回复她:好。
四
“山山,这条裙子怎么样?”
“你那个西柚色的口红借我用一下。”
“哎呀,公交卡去哪儿了?”
一阵手忙脚乱后,陆岁岁站在镜子前,樱桃色的薄唇透着细薄的微光,小巧却高挑的鼻梁,眨眼的时候好像四周都是星光。
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山山在一旁啧了一声:“少女!咱说好的矜持呢?”
“我……这不为了实习日志寻找素材吗!”陆岁岁反驳。
“那一定得多找点哦。”山山不怀好意地笑笑,因此接到陆岁岁拼尽全力扔来的一个枕头。
都说少女心事是一条暗河,有的岸边草长莺飞,一片鸟语花香,而陆岁岁的心里大概长着一片仙人掌,浇了大半条江的水,终于开了点花。
“起驾吗?”陆岁岁敲了敲隔壁房间半掩的门,探了小半个脑袋进去。
贺临安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听到陆岁岁的声音后,匆匆地挂断,出门。
说起来,这还是陆岁岁第一次和贺临安单独出门,一向嘴上不饶人的贺临安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情绪不高,而陆岁岁因为洋溢着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一路上的氛围显得有些……诡异。
陆岁岁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故宫门口的。
其实很多去过故宫的人都难免有些失望的情绪,觉得它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大气雄伟,金碧辉煌,加上游人众多,总是多了几分潦草敷衍的意味。
“你知道吗?午门、中和殿、交泰殿、钦安殿上共有七个圆球,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
“还有,金水河是蛇的形状,万岁山是龟的形状,合起来是龟蛇,对应天象玄武。”
“漱芳斋,小燕子没有住过,内务府在西边……”
来之前,陆岁岁做过不少关于故宫的功课,纪录片也看了一大堆,此刻进入故宫的大门,也不管对应没对应上,先将所记的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生怕漏了什么,也不知道贺临安以前听说过没有。但奇怪的是,他这次只是认真地听,竟然反常地没有怼过她。
只是,陆岁岁还没来得及多想,便知道了原因。
贺临安看了看手表,站在红色的宫墙之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陆岁岁,其实我今天来故宫还有点事,不能陪你继续逛了。”
什么事?
她当然没好意思问出来,作为一个资深装模作样的少女,只是非常大度地来了句:“好。”
“五点在后门等我。”贺临安补充。
“好。”
“还有!”
陆岁岁疑惑。
“不许走丢。”
行吧。
五
两人非常有默契,一个往东六宫,一个往西六宫。一路上,她不断想起自己拼命记住的历史知识,可惜只能默默地讲给自己听。
路旁有售卖棒冰的小店,陆岁岁百无聊赖地前去。当阿姨问她想要什么口味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巧克力”。
这是贺临安喜欢的味道,却不知不觉地成了陆岁岁习惯的味道。
也不知道贺临安有什么事情,写生?速写?
路痴如陆岁岁,原本打算参观东六宫的钟表馆和珍宝馆,却叼着棒冰从东六宫直穿到了西六宫。
然后,她就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画面。
下午四点钟的日光正好,明晃晃地落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向晚一边撩起耳边的长发,一边蹲下来抚摸腿边的猫咪,身边还放着一束渲染画面的鲜花。平日里一向高冷的“故宫御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如此乖巧听话,这大概就是向晚的魅力吧——永远拥有闪闪发光的少女时代。
贺临安站在她和猫的前面,蹲下来端着单反相机,认真地按下快门键。
才子佳人,风景如画。陆岁岁总结。
现场捉奸?
算了吧,大概是水晶之恋。陆岁岁觉得此刻的自己,脑袋里糊了一块果冻。
他刚刚带了单反相机?陆岁岁竟然紧张到连这都没有注意到,所以贺临安之前又去花店,又进商场,就是为了给向晚拍照吗?
其实陆岁岁第三次告白时的怂,不是没有理由的。
第一次告白,她是和后排的女生打赌输了,因此愿赌服输,折了一千只纸鹤向贺临安假装“告白”。
第二次表白,她是因为看到小说中的一句话,少女心作祟,“也想找个人喜欢”。
第三次,当她做好一切准备,万事俱备只欠勇气时,向晚却突然出现。
她是陆岁岁和贺临安的同班同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两个梨窝浅浅,像四月初绽的晚樱。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画画极具灵气的手,第一次素描课便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这其中包括一直以天才自居的贺临安。
进入大学,整个世界不只是那一间方寸般的画室,像是一条狭窄的小巷突然走到尽头,土地平旷,车水马龙,他们拥有了豁然开朗飞鸟般的自由,也突然束手无策起来。
唯有贺临安,还是她唯一追逐的星。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面对着无尽宇宙,她像永无休止的电波,不断发射自己的愿望。好在宇宙足够温柔,包裹着少女柔弱的内心,将这些情怀变成一颗颗闪亮的星,日复一日地闪着耀眼的光。你看,我在呢,只要足够努力,未来总是可期。
可是,她没有料到,岁月悠长,总有雨天,也有阴天,乌云布满夜空,星星也无能为力。
大概陆岁岁是“干啥啥不行,苦中作乐第一名”的典范,躲在远处的她,用左手轻轻拽了拽自己的右胳膊,自言自语道:“算了,走吧。”
走吧,你的少女心该毕业了。
她没有立刻回去,找了个安静的咖啡馆坐下,将贺临安的实习日志拿了出来,模仿他的字迹一点点地写了起来,准备全部写完就交给他,算是“毕业论文”。
“第一天,晴,参观故宫,沿着中轴线往下……非常充实。”
实际上——他在陆岁岁的身旁睡觉。
“第二天,阴,颐和园写生……非常充实”
实际上——他帮着暂时“瞎”了的陆岁岁找了一路的隐形眼镜。
“第三天……”
笔下过往,她想起来的皆是贺临安和她在一起的瞬间。少女单恋最严重的后遗症就是忘了时间。当再次抬头看时间时,她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有了十多个未接电话!
下一秒,山山的电话打进来,陆岁岁终于及时接住,只听那边着急道:“你去哪儿了!贺临安在医院!”
六
贺临安小时候做过心脏手术,也是这个原因,他在家人的劝阻下放弃了需要常年奔波的摄影专业,进入美术系。
听到贺临安在医院的消息,陆岁岁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前的咖啡,接着一边道歉,一边冲出来打车。
他会有事吗?
陆岁岁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不敢想象任何画面,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贺临安,第一次表白,我折了一千只纸鹤,是喜欢你。
第二次表白,是喜欢你。
第三次,还是喜欢你,如果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陆岁岁念叨。
造化弄人。
当陆岁岁一阵慌忙地推开病房的大门时,眼前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惨烈场面,贺临安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身前还挂着没来得及合上镜头翻盖的单反相机,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
难道伤的不是心脏,而是脑袋?
可是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
欸?
那一秒的陆岁岁,非常想扑上去哇哇大哭一场,还好止住了,因为下一秒,向晚也从病房走出来。
打扰了。
若不是山山也从病房里出来,陆岁岁觉得自己可能会为了缓解尴尬,选择直接倒地住院了。
“你跑哪儿去了,担心死我们了。”山山语气责备道。
“所以……到底是我们班的谁生病了?”
“谁也没生病,是贺临安帮了故宫里的一位爷爷。”
大姐,你打电话时不能讲清楚吗?
原来贺临安去见向晚,是为了完成他们课题组的论文寻找资料,并顺路去感谢第一日为他们讲解的老师,顺便再了解一些知识补充论文。没想到老师出差不在,他便只能带着原本打算送给老师的鲜花离去。
没想到就在他们快要出门的时候,碰到一个心脏骤停,突然倒下的爷爷。贺临安临危不乱,主动为老人做了心肺复苏,又送老人上了救护车。因为打不通陆岁岁的电话,他便让向晚跟着老人去了医院,跟医生说明情况,自己则留在故宫外寻找陆岁岁。
当山山终于打通陆岁岁的电话,通知她——他们都在医院后,贺临安也终于赶来。
她突然想起那年贺临安从医院回来,家里突然多了许多关于心脏疾病的书籍,还总是让别人躺着试什么心肺复苏。他的病早已痊愈,他却“久病成良医”,因此才能在老人倒地的时候临危不乱,缓解了危机。
“这个……”陆岁岁拿出放在包里的实习日志,还没递过去,一个漂亮的护士姐姐进来,想留一下贺临安的电话号码。
他拿出手机准备直接拨过去,没想到打开屏幕就开始播放视频,是陆岁岁剪辑的故宫解说,很土的金色大字“太和殿”一闪而过……
陆岁岁没有想到,他在空闲的时候竟然在看她给他做的视频。
“今天没碰上讲解老师,便又看了一遍视频。”贺临安给护士姐姐拨了电话后,为了不打扰病房里的人休息,一行人来到走廊上。贺临安关了视频播放的软件,有些不好意思道。
又看了一遍……说明他以前看过?说明她做的视频还可以?
陆岁岁觉得心里的小人好像又开始转圈圈了。
陆岁岁刚张口想说什么,大忙人贺临安下一秒又被叫走了,只不过……她手机上竟然多了一条消息!
“明天故宫门口见!别忘了预约门票!”
陆岁岁:“?”
“拍照。”
贺临安回复。
她这次是真的蒙了。
拍什么照?又给他写论文做苦力吗?不是说好的结束了吗?
七
抱着搬砖心态的陆岁岁,特地穿上了干练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因此当贺临安举着摄像机让她站在镜头前时,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给……我拍照?”
“你不是一直想在故宫里拍照吗?”贺临安没有理会陆岁岁的吃惊,在镜头前比画个不停。
“有吗?”陆岁岁确实不记得了,难道……是画集那件事?
“我记得。”
贺临安站在太和殿前的某处碎砖上,四处寻找角度后,终于满意地给陆岁岁指了个位置。红墙金瓦,天空澄澈,少年好听的嗓音笃定而温柔,惹得陆岁岁心里像被一片羽毛拂过。
他们来得很早,游客还没有聚集,一向没有“猫缘”的陆岁岁,身旁突然走来一只小小的猫咪。她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贺临安赶紧蹲下来拍下这一刻。温顺的小猫咪让她的心都化了,暂时顾不得体会他的感受。
但他清晰地记得刚刚他说“我记得”三个字的感受,就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夏天。
时值炎热的暑假,下了课,画室里所有的小伙伴都会一窝蜂地下楼买棒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非常喜欢巧克力口味,但偏偏大家都喜欢水果味,因此楼下的老板很少进巧克力味的棒冰,也让他失望了很长时间。而陆岁岁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他无端忧郁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一下课便冲出去跑两条巷子买回两根巧克力味的棒冰,然后再大汗淋漓地冲回教室。
“你是不是傻,干吗跑这么远买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你不记得你告诉我你喜欢巧克力味的吗?”
“那谁记得啊!”
“我记得呀。”
少女仰头回答,两个酒窝浅浅,像盛满了整个夏日的美好。贺临安虽然表面上嗤之以鼻,并让她不要再傻傻地去买,免得回来化了不好吃,但当张嘴尝那快要融化的棒冰第一口时,却像尝了这世上所有的甜。
这是陆岁岁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她不知道那本摄影集丢了之后,少年跑遍了小城的每一个书店,只为找到和那一模一样的摄影集;她不知道,其实贺临安当初想学摄影的初衷,也和那本摄影集有关;她不知道其实他早已看过她那个速写本,不知道他那一刻的心跳和甜蜜。
就像她不知道这世间的风雨与辛苦,只想着做他的小跟班,这世上的事情,都因为她而变得可爱。
经此之后,陆岁岁才知道做贺临安的模特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这个对审美有着执念的人,一个场景不拍八百遍是不会罢休的。她突然有点同情向晚,估计和他合作写论文,也要累得够呛。
两人从早上故宫开门一直逛到晚上闭馆,几乎走遍了开放场所的每个角落。北京的傍晚,天边流云缱绻,天光由明黄色渐渐变为墨蓝色,远方一颗颗蓝色钴钻般的星升起。
陆岁岁一边唉声叹气地往回走,一边垂涎地望着街边的小吃摊,然后趁着贺临安在相机上选片子的空当在小商贩前驻足。
到底是少年心性,贺临安酝酿了一路的话,因为陆岁岁中途逃脱买煎饼而再次没能说出口。也因此,他只能决定,先把相片集做好,然后在末尾写上“星光与你,皆可收藏”。
这便相当于告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