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西席桃李满桑梓,东坦龙蛇尽楷模。”“西席”意指最受人尊敬的老师;“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桃李”一词便出自于此,其寓意先生种树育人,培育出代代新人代代人才,桃李盛天下。观八纮而览四方,古往今来,文人笔下勾勒的先生楷模比比皆是。在我们的身边亦是如此,孳孳汲汲的教师数不胜数。说起受尊敬的老师,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这样的画面:
倚石海临碧水赏春花秋月,入云山对夕阳惯看冬漫夏燥。夕曛透亮,峰峦澄廊,霡霂捣碎微云霞光挥洒在汛洲海边那摆渡人的身际。老摆渡人划桨推开波光粼粼,赤足踏黄沙归岛。岛上亦有读书童,摆渡的不止是海波潋滟,更是知识蹁跹。摆渡日久,人亦如舟。
他是我的国文老师,姓赵,名建华,是我将会铭记一生的大先生。
他长得极高却不显得局促,立于前而不觉肃穆之威,想来是和蔼可亲的笑容缓解了彼此间的陌生与疏离,小麦色的皮肤下包裹着一颗炽热的心,话语真挚诚恳,平缓而熨帖。先生有着一双令我终生无法忘却的烔灼黑眸,那里面包含着无限慈爱。不必说什么,你只看他双瞳剪水迎人滟,便觉眼中有话,有光,有神采。
仍记得初次见面时,他高大的身躯矗立在班门前,双手负背,脚尖并拢宛如一棵笔直的白杨。
“按照你们上学期的座位坐好,不要拖拉!”铿锵有力的话语萦绕在我的耳边,他的身子像极了茅盾笔下绝不愿旁逸斜出的白杨。嗬!多么严厉的一棵白杨!
赵先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犹如游龙遨游在深海中。
先生极喜欢用钢笔,殷红的墨水与优雅的字迹齐飞。笔起笔落,连眼光挑剔至极的母亲都不由得赞叹一声:好字!
先生自称“汛洲摆渡人”,以纪念他执教生涯中的难忘支教岁月。他将抽象的知识传播具象于实在的“摆渡”。对于我们来说,何尝不是具有同样的意义?
2018年的夏不骄不躁,徐徐清风浮过额前发。先生右手执粉笔,左手扶黑板,大手笔地在黑板上写下几字:汛洲摆渡人,飞雁传鸿信。
“这是什么?”“什么意思呀?”一刹间,班内的讨论声就像被按下快进键响个不停。
“大家还记得汛洲吗?”
先生的话令我回忆起一件往事。2016年秋,先生被调职前往潮州市饶平县汛洲岛支教,在那里,先生给海岛的孩子们送去知识,送去他火热的青春,他心心念念于斯,孜孜不倦于斯,魂牵梦萦于斯。
“汛洲岛的孩子们十分想与你们认识,你们想认识他们吗?”先生的话语平稳且沉着。“想!”我们高声答应着。听见我们如此热情的回答,先生也不禁笑了起来,一边给我们讲汛洲岛孩子们的故事,一边给我们翻看岛上美景的照片。可我却无心欣赏,只是痴痴地想,先生笑时的眼睛可真好看啊,黑色的瞳仁仿佛揉碎了星子。
“飞雁传鸿信,你们想给他们写封信吗?动笔吧,孩子们。”那日下午格外得静,不久后,先生整理好我们的信,自掏腰包,信很快就被寄出去,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期待。
信来信往,竟是写了一年之久。我们与海岛孩子建立起深厚友谊的同时,也共同书写着彼此的书香与少年的成长梦想,海岛孩子们讲述他们的日常,我们谈及我们的向往,联系起我们的正是赵先生这位汛洲岛摆渡人。飞雁传鸿信,阅读话成长。
又是一年春,布谷鸣山歌。
在我的印象中,先生极热衷于读书。闲暇时间里,我总看见先生端着一本书,泡一盏茶,手指细细地摩挲着书皮,眼中的专注任谁也摸不透彻。他不单单劝我们多读书,事实上,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读好书,好读书,读书好。”这是先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先生常常领着我们一起读书。每过半季,先生便要举办一场读书会,或是《青铜葵花》,或是《城南旧事》,亦或是《朝花夕拾》。读书会上先生总将课堂让给我们,微笑着听我们的分享,时而点拨几句时而冁然而笑与我们乐作一团。在先生的“摆渡”下,我们走近一本本书,认识书中的一个个丰富立体的人物,懂得一个个或深奥或隽永的哲理。先生如一汪清潭中的摆渡人,载我抵达万卷书的彼岸。
我心动于有温度的文字,大大小小的奖也拿过不少,很多人都认为我天资雄厚,但只有我自知,我热爱文字,乃是因为先生。
少年的我嚣张浮躁,总静不下心去写好一篇文章。直到遇见先生,先生告诉我:“人生无常,若事事浮躁,何有事成?”先生的话如汩汩小溪淌进我心里,冰凉的溪水抚平了我轻狂的内心。此后每一次的写作中,先生的孜孜教诲总在我脑海中荡漾,我渐渐学会静下心来,谛听文字向我诉说的秘密与真意。那日正是黄昏时分,缱绻落日为先生参差不齐的短发镀上一层鎏金,与他眼中的光互依互映。
我将永远铭记先生的话。
蔷薇几时渡花开,摆渡老人撑舟舟方达彼岸。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我将永无法忘却赵先生。
在我热烈明媚的青春里,我是先生的一枝桃李。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