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秋光,盘县马场的乡村在渐红的柿树和红子的玫红中,显示出一番色彩和醉人诗意,大自然赐予的这种奇特造化,让我久居城市的空虚在无奈中偷得了一回清净,享受了片刻的喜悦,很愿意也很渴望把身下那双轻快的脚步,长久地、悄悄地留在这片土地,点缀并充实人生……
其实,我在现实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因为没有太多的欲望,所以在太多的时候,我只想在乡村行走,行观风景和考察乡村的文化,那样会让我感到幸福,会让我感觉到没有白枉自在人间走一趟。而马场乡,是我众多去过的乡村中最让我留念和回忆的地方,它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温暖,以及生活的意义和内涵。
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苗族彝族乡镇,感动我的是它残存的建筑文化和民俗。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了,当我目睹龙家大院时,情绪一下就被调动起来,心神凝结到这个动人的焦点之上。
就一般情形而言,传统民居是乡土建筑的主体,乡土建筑又是乡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把民居看作是古村落景观的精华一点也不过分。马场的龙家大院不仅是一种亮丽的村落景观,而且它还见证了彝族在这方土地上的生存和繁衍历史。看来,龙家在这片土地上过去的岁月中,确实是代表了这一方彝族文化发展的最高水平了。
马场的龙家大院有三处:一处在街上,一处在拖腊翁村民组,还有一处在一个边远村落,据说,已经残破不堪。街上的龙家大院兴建于民国20年,系龙其真、龙肇锋所修建,最后为龙霖瑞据有,在龙氏民居中,算是保存得最好的。房屋整体呈院落式,典型的三坊一照壁结构。正房和厢房屋檐下有石板铺成的走廊,走廊下有石阶连接;房屋的山墙是砖木结构,中间是木架结构,板壁装隔,窗子是有别于汉族、呈几何形状的空花木条装饰;厢房是小二楼,上有木柱栏杆;院子由薄石板铺成,当年有照壁,如今已毁;照壁前是院墙,有门洞进出;门洞上是一方半圆形石雕门额,上书“南阳第”。起初我还以为这三个字是说这个院落坐北朝南,听了村老的介绍才知道“南阳”是彝族中的一个复姓,龙姓人家是从这个姓氏中演变而来取单姓的,看来,这些字有追述和不忘族源的意思在里面,它传达出了一些很有意味的文化信息。我想起了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写过的那句话:“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南阳第”是不是还包括着一种重要的思想,我不知道,但凝视这几个有淡淡血丝点缀着的字,我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了一些见识,这却是让我欣喜若狂的。开卷固然有益,行走却也能让人受益不浅啊!
拖腊翁村的三处龙家大院相对来说,没有街上龙家大院保存得完整,但它们在遗存方面却又有一些街上龙家大院所没有的东西。这里的三处龙家大院呈“品”字形座落,龙志华的在右下面,龙家禄的在左下面,龙霖瑞的在上面。在这个院落群中,存留尽管没有街上的完整,可彝族石雕文化在这里更显声色。
龙志华家的院子,相对来说要小很多,可整个院落从现今的布局来看很是严密。村里的长者介绍说,原来进入这个院落有三道龙门,每道门都是厚石修筑的,木门也很厚,龙霖瑞和龙志华发生矛盾冲突后,多次攻打这个院子。得到街上龙家支持的龙志华大院,门被打成蜂窝般的枪眼,也没有被攻破。第一道和第二道龙门的对面,是独醒楼,与该院左面的厢房连接;这是一个哨楼,是龙志华家护院的院丁守护院落的据点。
从这条道往右拐进也镶嵌着“南阳第”门额的大院后,靠右面院墙安放的是用巨石搭成的高1.5米左右,宽50厘米左右的、上横石条的花台,左面是用方石砌成的小水池,当年在里面种花养鱼;这个院落后面是一个大花园,旧时置有用巨型条石凿空的整体水池,用来养鱼,花园里栽种花木,绿意盎然,是一个幽静之所。龙家禄的院落要比龙志华的大,正房贴地之处,是用石头砌成1米左右高的石墙裙镶嵌防潮的;花园在右面,翘起的风火墙下有石路通向花园中,残存旧址上,略有损伤的巨型条石凿空整体水池还在里面放置着,仿佛在提醒人们这是一段如烟云般的历史,这就是:龙家禄曾在滇军任过护卫团营长,乃至团长,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家世代延续办学,吸纳那些贫困子女就读,直到现在还被村里人津津乐道;以后,随滇军军长龙泽会起义后的龙志禄脱离了军队转到地方工作,担任过红河州政协委员,他的人生真是一个传奇!
同是家族中的人,有的尚文,有的尚武;尚文的后世留下佳话,尚武的后世却留下笑谈。
上个世纪30年代左右,龙霖瑞和龙志华互相厮杀若干次,枪炮的鸣响惊飞了林中栖息的群鸟,在群山中余音回荡,从村民的口中隐约可以辨别出其中的是与非。龙霖瑞家的大院现已不存,但正屋后残留的水井还在。在村里长者的带领下,我顺着屋檐水沟挤了进去,在钻进正屋中凹进去的一个门洞时,才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水井。井在土坎下,上下左右都用石头砌成拱圆,井台立在半腰,能容纳一个立方多的井水;拱石正中镌刻的是“玉酥井”三个字,右面刻字是“岁在癸未花月”,左面刻字是“主人题”,这些字笔墨并不高明,不知道是不是龙霖瑞自己书写的,在村民的眼里,他是一个弑父的逆子,其父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三军第三团团长,1946年(农历八月十三日)被身为长子的龙霖瑞(龙大麻子)杀害,成了乡人教育后代的一个反面教材。
在村中长者的指引下,我在龙霖瑞大院的侧面拍到了一块碑帽。据说,这是从龙氏祖宗的坟边抬来的。海涅说:“一块墓碑下,就埋藏着一个世界。”在这里我也不知道龙氏祖坟下埋藏的世界有多少值得我关注的文化,仅从碑帽上看,我认为它是一种汉文化和彝族文化交融的产物。顶端虽有残损,但镂空后现出的兵家三宝刀、枪、戟和鱼戏莲花还清晰可见;下面一层圆形碑柱上有典型的彝族花纹和火焰的图案,也有人说这种火焰图案是佛教中的;正中间的汉字并不见功底,但却颇有文化内涵。如是看来,过去外来文化与拖腊翁村的交流还是非常宽泛的。村里人说,这里的龙家过去都是黑彝,另外一个村子里的几家也是,黑彝是彝族中的统治阶层,这就难怪在这偏远之地,我们还能看到这些带有诗意的、残存的文化遗产。
“建筑是世界年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当音乐和歌曲沉默时,建筑特别是古建筑仍然在歌唱。”
是的,在马场龙家大院的这部年鉴中,透过那些遗留物,我仿佛看到了在岁月钢琴之上跳动的音符,是这些音符在排列中汇聚成一部交响,让我这种厌倦城市生活的人得到心理的满足,真的,这还要感谢马场尚在人间残存的这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