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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人物四题

时间:2024-02-25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孙方友  阅读:

  施玉路在义马当煤矿工人。

  施家在旧社会也算是镇上的富户,虽比不上雷、马二家,但也是镇上有生意乡下有田地的。施家老宅在西街,很大的一片宅院,土改时被没收,后来成了盐业公司的仓库。施玉路出身地主,本没有什么出路的,不料三年困难时期过后的头一年,上头突然来小镇上招收煤矿工人,而且特别声明不唯成分论,只要身体合格,年龄不超,均可报名。当时镇上不少成分不好的青年人报了名。施玉路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只是体检时肝大三厘米,他给来招工的负责人偷偷送了一条黄金叶烟,最后终于当上了煤矿工人。

  那一年,施玉路已26岁,正寻不到老婆,去矿上不到一个月,家中说媒的人就排成了队。后来,施玉路就娶下了一名叫芹的姑娘。

  芹姓田,是镇西田埠口人,比施玉路小五岁。施玉路挑中芹的原因有两条:一是芹长得好看;二是芹有文化。芹的文化程度是高小毕业。乡间女孩儿上学的少,这在那个年代属佼佼者。施玉路说自己工作在外,将来妻子肯定会去矿上探亲,如果寻下个睁眼瞎,到城里连个厕所都找不到,怎能让人放心。

  其实义马也不是什么城,只是一个矿区。在没成立矿区之前,只是一个小镇,而且建设得很散,矿区是一片,内城是一片,名为市,实际上只相当于个大县城。田芹第一次去义马探亲,就很失落。她对丈夫说:“在家光听义马市义马市,谁知这么小,叫镇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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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马虽小,但丈夫有工资,吃的是商品粮,那年月的面和油金贵,田芹去不到一个月,脸上就有了红润。白了,胖了,走在大街上,更加引人注目了。施玉路看着妻子说:“我费那么大劲当工人就是为了寻漂亮老婆。你知道不,我们施家几代人富裕,男人娶老婆第一就是长相,从脸蛋到身段都很挑剔,因为这关系着下代人。不信你看,我们施家经过几代人的优中选优,就像培养良种一样,男女都漂亮。”

  施玉路的确很帅,一米八的个头,方脸直鼻,怎么看都不像个挖煤工人。尤其是下班以后,一洗澡一换衣服,简直就像个电影明星。当初能有那么多媒人为他提亲,除去他当上工人有了前途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长得帅。

  每年除去田芹去一趟义马外,施玉路还有一次探亲假。有时春节回,有时赶八月中秋。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替老婆下大田干活,去河里洗衣服。据说还有人看到过他为田芹洗脚剪指甲。镇上的女人都夸施玉路是模范丈夫,要自己的丈夫向施玉路学习。那年月工人家属多属缺粮户,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还要下大田劳动,也是挺不容易的。为跟队上搞好关系,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请一请队长和会计。打二斤白干酒,买些花生米、羊头肉,再让田芹炒几个热菜,包顿饺子什么的。施玉路所在的生产队为三队,队长姓马,叫马来。马来是个回民,长得很精明。每回施玉路请客,马来都是拍着胸脯保证:“施哥你放心,家里的事儿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的!”

  令施玉路想不到的是,马来不但照顾好了他的家庭,也“照顾”好了田芹。田芹和马来的事儿半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唯独瞒住了施玉路。

  施玉路的母亲见儿子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很生气。有一天她将儿子唤到自己房里,向他说了实情。不想施玉路听后并不吃惊,对娘说:“他俩的事儿,我早已看出了个八八九九!我不在家,她又长得那么好看,就是马来不找她的事儿,别的什么人也会打她的主意。自古烈女怕馋狼,没办法。可以说,在外工作的工人家属大多都有这事儿。这样好,有马来占着,别人就不敢下手了!”施母见儿子如此“肉头”,很恼火,骂道:“你白当一个男人了,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这事儿若放过去,要动家法的!”施玉路反劝娘说:“现在毕竟是新社会,不是过去的封建家庭。说穿了,田芹只是走点儿邪路,并未破坏家庭,大方向是正确的!”

  说是这么说,从此施玉路就很少回来,钱也寄得少了。田芹不知原因,带着孩子去了矿上。那时候施玉路已不下井挖煤。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开始搞业余创作,常写些唱词和小戏什么的,寄到煤炭报上竟发了几个小段儿,被领导发现,将他抽到矿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搞创作,专给文工团编节目写小戏,连穿着打扮都很“干部”了。对田芹的到来,施玉路不冷不热。田芹也是聪明人,一看这局势,就知道自己的事情可能已暴露,施玉路要与她分手了。果然,施玉路就提出了离婚。田芹做贼心虚,无话可说只好答应。法院最后判的是离婚不离家,田芹还住在小镇施玉路盖下的房子里,两个孩子由施玉路包养到十八岁,然后再由孩子们自己决定跟爹或是跟娘。田芹回到镇上,向众人诉说施玉路的不是。可众人都知道她不自爱的底细,很少有人同情她。

  施玉路很快与一个矿文工团的女演员结了婚,两人还分了一套两居室住房。那女演员比施玉路小九岁,长得比田芹还漂亮。施玉路从“一头沉”一下子变成了双职工,令许多同乡妒忌不已。因为在那年月,男女离婚是极难的,而且离婚不成男人还常被人指责为“陈世美”,尤其是地位比女人高的男人。而施玉路却没有受到这种指责,因为在矿上他早已将老婆与人相好的事儿公开了。而在老家,由于田芹的不自爱,也早已臭名昭著了。

  施玉路新婚不久,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回乡省亲,令镇人十分眼气。施母是个势利眼,对从城里来的儿媳百般疼爱,最后还领她到祖坟上拜了拜。

  那几天,田芹受的打击最大,一天到晚不敢出门,只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施玉路知道自己对田芹的伤害太大,悄悄跑过去看她。田芹睁开泪眼看着他,好一会才问:“你是不是久有预谋要抛弃我们母子?”

  施玉路说:“哪能呢?你这般漂亮!”

  田芹说:“我看得出来,你进城不久就变了心,很后悔不该在乡下找老婆!我虽然不丑,但我不是城里人!你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城里人,第一步就是要先甩掉我们母子。所以你每年回来都要请马来来咱家,给他一个常来的理由,让他钻我的空子,然后就成了你的把柄是不是?”

  施玉路面色有些白,他望着前妻,许久没说话。

  田芹很愤怒地站了起来,盯着施玉路说:“你还让你的母亲给马来的老婆递信,让她来捉奸!多亏马来的妻子警惕性高,没上你母亲那个老地主婆的当,反把这事儿告知了马来!过去听爹说有钱人心狠毒,穷人和富人在一起总是穷人吃亏!当初我还不信,现在我明白了!你我不一个阶级!你们富人的心肠真是比蛇蝎还阴狠呀!”

  施玉路干咽了一口唾沫,仍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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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冯

  老冯是山西人。

  旧社会,镇上山西人不少,而且多是有钱人。他们在镇上开酒馆,赚了银子,还在镇西街建了一座山峡会馆。镇上人皆称山西人为山西佬。山西佬是敛财的典范,置业的能手。有很长一个时期,山西人既是镇人排外的主要对象又是他们暗自学习的楷模,连山西话都成了当地的“洋滨”。所以,当老冯操着山西口音来到镇子时,众人非但没感到别扭,反而感到十分亲切。因为那时候,大多的山西后裔早已回了原籍或被同化,正宗的山西人已寥寥无几了。

  老冯是当兵转业分来的,在西街粮库工作。因为有颍河,镇上的粮食仓库为中转仓库,很大,光筒子仓就有十几座,并在颍河里建有专用码头。从这里下船,运至上游漯河装火车。那时候,粮食统购统销,属国家管理物资。所以,在粮库工作的人就显得很重要。

  我和老冯的儿子是同学。老冯的儿子叫铁锤,大名就叫冯铁锤。粮库离山峡会馆很近,只一墙之隔。但由于两个院子都很大,围墙高,大门又不是一个方向,所以要转很长一段路。当时的镇小学就建在山峡会馆内,十二个班级,为完小。记得小时候,我曾去过冯铁锤家几次。粮库只有一个小家属院,在粮库一角,有三四户外地人住在里边。记得老冯家是两个正室加一个灶房。冯铁锤当时已兄妹三人,住房自然不宽裕。老冯的主要工作是在粮管所给一些吃商品粮的人称油称面。他常年戴着袖套,浑身上下全是面。太忙的时候,连眉毛和胡须上都沾有面屑儿。我们去他家,他只是友好地朝我们笑一笑,并不与我们说什么话。因为他对镇里人已经很熟,去了新同学他只是问问是谁家的孩子就算是对号入座,然后就剩下笑一笑了。

  那时候供应商品粮全凭粮本,用粮票到粮管所买面是买不到的,只能到饭店里买饭吃。当然,粮票也是极难弄到的。当时拥有粮票的人多是工人家属。这些工人家属从丈夫那里弄回粮票后,就想托老冯买面粉。老冯呢,与镇上拥有粮本的人很熟,有些人家节约下面粉,就想托老冯换成粮票保存或换成别的什么东西。这样,老冯无形中就成了中间人。能为别人办事就能落下好人缘,所以老冯的人缘就极好。

  每每用粮票换成面粉后,老冯也是趁天黑给工人家属们送去,而且是很神秘的样子。神秘的原因有多种,最主要的是两条:一是证明粮票换面粉的难度太大,开后门必须在黑暗中进行。二是亲自送货上门能表示一种关怀和亲切,让你感激之余再感动。果然,如此送来送去,就有不少女家属感动万分。为了报答老冯,也因丈夫不在家的寂寞,最后就在老冯怀中“感激涕零”了。当然,那些女人被老冯“俘虏”后,转脸就又俘虏了老冯,托老冯买面就变成了命令老冯。老冯呢,也甘心情愿地为她们服务,整天像头小毛驴儿,驮着面粉,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很是辛苦。

  与老冯众多相好的女人当中,有一个叫柳叶的少妇,很漂亮,也最遭老冯喜爱。柳叶家住在镇北街口处,当时她年龄不过三十,丈夫在宁夏石嘴山煤矿当工人。由于宁夏太远,一年里也不回来一趟。柳叶漂亮,又有些水性杨花,所以相好的也就不止是老冯一个。据传这柳叶靠色情不但俘虏了老冯,也俘虏了食品公司卖肉的老赵,卫生院里的名医生老吕,公社武装部里的部长老胡……反正凡是用得着的,几乎全让她给“俘虏”了。所以,这柳叶就很有面子,坐在家中不动,就有人送米送面送猪肉送钞票,连看病吃药都不需花钱。为不让这些相好的走碰了头,时间全由她一人安排。只是其他人全都听话,唯独那个姓胡的武装部长很霸道,说来就来。这胡部长是行武出身,找相好的也是军人作风。据说他调来不到半个月,就看上了柳叶,当即命令通讯员将柳叶叫来,说是让她参加基干民兵训练。那时候柳叶刚结婚,还算女青年,又加上能参加公社组织的民兵训练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训练当中,胡部长每天晚上都找柳叶谈心,帮她纠正姿势,让她吃小灶,然后就命令柳叶上床练习仰卧……

  训练结束,老胡就成了柳叶家的常客。

  由于老胡的霸道,老冯就曾吃过几回闭门羹。黑灯瞎火地扛一袋面去了,却叫不开门,只好呼呼哧哧地扛回来。第二天一见柳叶,方知老胡在,不便开门。为此,老冯就仇恨上了老胡,心想军人出身哪个没扛过七斤半?谁怕谁?!有这种心理作怪,老冯就想在柳叶家会一会老胡,打一打他的嚣张气焰!

  这一天,他算计着老胡又去柳叶家了,便扛起一袋面闯了进去。那时候老胡刚要行好事,突见粮管所的老冯闯了进来,十分气恼,愤怒之余,顺手就掏出手枪朝老冯打来。老冯在部队里当过侦察员,自然眼明手快,将肩上的面袋一横挡住了射来的子弹,然后趁老胡惊诧之机,一家伙踢飞了他手中的“五四”手枪,并顺势将面布袋恶狠狠地砸在了老胡头上。令老冯想不到的是,由于用力过猛,面袋又是只老面袋,一下炸开,将老胡的头套在了面袋里。老胡的鼻子、眼和嘴一下被面粉包围,一呼吸,干面被吸进了呼吸道。面见唾沫变粘,堵了肺管,不一会儿,就伸腿儿抓胸,一命呜呼了。

  此时的柳叶早已吓傻了,现在又见出了人命,更是害怕。老冯当初以为是老胡故意装孬孙,没当回事儿,后来一见老胡真的伸了腿,也吓白了脸。但他毕竟是男人,定下神后,安排柳叶说:“你不要怕,就说他闯入民宅要强奸你,被我发现。他开枪射击,我反抗,才闹出了人命!”说完,就径直到公社自首了。

  武装部长死于非命,这当然是重大案件。县公安局、县武装部都来了人,先调查柳叶,柳叶就按老冯说的说了。后审老冯,老冯与柳叶说的一个样。公安局验过面袋上的弹洞,找出了里面的子弹头儿,皆证明胡部长真的开了枪。又加上胡部长死在了人家家中,首先就输了一半理。最后经法院审理,老冯为自卫杀人,判刑15年。押送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了。

  老冯被判刑不久,他的家人就回了山西老家。这事儿已过去多年,不知老冯现在还在不在了?若活着,大概也年过古稀了。柳叶还健在,只是早已去了宁夏,听说孙子都七八岁了。

  宫老师

  宫老师是师范毕业,教美术和音乐。布票紧缺的时候,他曾私自刻板印布票,被开除了。

  “文革”时,他的几个同学因造反有功被结合进了公社革委会,有一个还当了副主任,便让宫老师去公社里写写画画。

  那年月,写大字报,办大批判专栏,画领袖像什么的是最忙的一个活计。公社里经常从学校或机关里抽出几个笔杆子,写标语、画漫画、塑泥雕、办展览。宫老师不但会画,也会写。毛笔字很有个性,抄出的大字报简直就像办书法展览。那时候,墙上的大标语多用等线字,前边有人描底,后面有人上漆。最新最高批示刚写好,下一个又从红色电波中传了过来。开大会布置会场时,两旁要挂几丈高的大对联,是用剧团的幕布战联特制的,再贴上斗大的字,批判会用白纸黑字;庆祝会用红纸黄字。五一、十一、元旦节、七一、八一、妇女节,各机关都要出专刊专栏。这些当然都是歌颂大好形势的。除此之外,大批判专栏是要经常出的,上面有毛主席的最新语录,也有“梁效”文章的摘抄。还配漫画,先是刘、邓、陶的,后是林彪、陈伯达的,再后来,就换成江青、张春桥等“四人帮”的了。

  所以,那些年,宫老师是个忙人,大街到处都是他的作品。

  宫老师叫宫全新,只是小镇人对艺术人才比较尊重,均喊他宫老师。宫老师人品非常好,说话声音十分柔和,没见他与别人红过脸,就是说,比较有修养。宫老师虽然脾气随和,但写出的文章却很辣,出语“毒”;挥毫出的书法也有锋芒,钉头鼠尾,凌厉如刀;画出的漫画着笔有力,有时还自己创作。记得他曾给林彪画过一幅漫画,将林彪画成人头虎身,尤其林彪的两道怪眉画得入骨三分。他又把“彪”字分解,有三支利剑射向那“人头虎”身上,正好组成一个“彪”字。画意独特又浪漫,让人一看就难忘。据说后来他还将此画投向了北京的《连环画报》社,人家还给他回了信,但不知何原因,最终却未刊发出来。

  按说,如果不是形势所变,宫老师还会在公社里一直写下去,画下去。不妙的是,宫老师能进公社里的写作班子是他的老同学特批的。那些年闹派性,人们自然也就将他划为老同学的那一派。到了1976年,造反派全部倒台,原来的“保皇派”重新掌权,实际派性的阴影仍然没有完全消除。宫老师的那位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老同学因“文革”中有人命案被关进了监狱,宫老师自然要受株连,新上任的领导很快就将宫老师清除了出去。

  宫老师就回家当了农民。

  宫老师虽然身为农民,可他并不怎么会种地,实际是一介书生。书生自有书生的生存之道,市场一开放,他就在县城租了两间房,办了个书画装裱店,专裱名人字画。另外,他还与县文联联合办了一张书画报。就凭借这张小彩报,他到处约稿。先跟陈州籍在外地工作的名人约,后来又跟全国各地的书画名家约。开始的时候,虽然约的多回信的少,但还是有些收获。用此种办法,他收藏了不少名人书画。有了资金后,他又自己编印画册,约来名家字画,送给县领导,再由县领导从县财政拨款支持其印书。如此良性循环,他的收藏越来越多,到二十世纪末,内行人估计他的收藏已达千万之多。

  人有了名,又有了资金做后盾,他本人的书法作品也开始有价值起来。加上他的书法一开始就有个性,又在“文革”中抄写大字报打下了功底,被人誉为“文革大字报”书法家。就这样,宫老师就成了从小镇上打出去的第一个地方名流。

  宫老师自己也以“大字报书法家”为荣,专刻了一枚闲章,上写:无心插柳。同时也被人尊称为“插柳先生”。名气大了,自然也就有了“派”,桌上放有“润格表”,作品以尺论价。名气大了,政治地位也提了上去,任县政协常委、县书协副主席、县花鸟画协会主席,头衔一大堆。有了钱,早已在城西关买了地盖了小楼。儿女大学毕业多进了政府要害部门,有的还当了官员,请客吃饭已有了签字权,出出进进的多是名车。唯有宫老师的性格没变,人也没随着名分增大摆谱拿大,仿佛比过去还随和。如此有修养的人,威信自然越来越高,连县长书记见了他都称其为“宫老”了。消息反馈到镇上,镇上人就骄傲,说:“人家压根就是有本事的人,这不,应了吧!”

  卢家干店

  镇上有好几家干店,而最有名的,要数卢家干店。

  卢家干店的老板叫卢明荃,在北街口住。卢家为上中农成分,祖上撇下的宅院比较阔,能一拉溜盖五间门面房。后院也大,能装下几辆马车。卢明荃就靠这片大宅干起了干店生意。所谓干店,就是只提供房子和地铺或床的那种,不提供茶水和饭食,用被子也需要另外租赁。事实上,卢家上辈也是干这个营生的,只是土改期间停了几年。卢家干店常接待一些江湖人士,如唱小戏的、卖针卖大力丸和卖狗皮膏药的,这些人都相互串通,卢家老板人和气,就赢得了他们的赞誉,所以每来镇上多是住在卢家干店里。除此之外,卢家干店还接待从安徽来的卖姜客,从太康一带来的打井师傅,从项城或陈州城过往的马车队。干店干店,干赚不赔,所以,卢家人的日子很好过。

  记得卢家干店的大门口有一棵老槐树,很粗,两人合抱不搭拢。树冠极大,有遮天蔽日状。槐树上有块大招牌,上写“卢家干店”。每到晚上,他们还挂出太谷风灯,罩子上也有“干店”二字。因为卢家的宅院靠街,五间门面全租了出去。也就是说,卢家上辈置下这片房产,目的就是吃房租,自己并不干什么营生。这当然也是在土改运动中只给他们定为上中农的主要原因,已足见卢家上辈人的前瞻性。五间门面房有两间被一个姓周的租去开了个小饭馆,相应也就解决了客人们的吃饭问题,可谓是互惠互利。还有两间被一家姓马的做了裁缝店。卢明荃说不求其他只求裁缝店干净。与卢家对门的是一家小茶馆,客人喝茶倒水很方便。卢家只给客人租被褥,一条五毛钱,时间是一宿。卢家备有二十床棉被,忙时一床也剩不下。

  卢家干店回头客人多的主要原因除去店主人态度好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店内卫生搞得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卢家干店内虽也有地铺,但不像别家是筒子大铺,而是用小木板隔开了。铺内间设有走道,扫得如吹的一般。内里铺麦草和豆秸,暖和又不上火。卢家的院里也是一天扫几次,茅房里不存货,连手纸都备有,冬撒石灰夏撒六六粉,没蝇虫。卢家租赁用的被子虽然破旧,但干净,而且常拆常洗常晒,没异味儿。由于干净得出了名,连区政府里来了客人,也常来这里租被褥。卢家人为保持一个干净整洁的形象,大人小孩儿都穿戴整洁。尤其店主卢明荃,一年四季光头,天天刮似的。黑布鞋捎出了白筋儿,那底儿还是白的。

  常来卢家住店的回头客中,有一对盲人夫妇。男的姓皮,叫皮二;女的姓白,叫白粉。夫妻俩是唱坠子书的,皮二拉坠胡,白粉手持响板唱大书。皮二拉坠胡时脚上绑个踏板,旁边有一个特制的木鱼,木鱼下边有个活动的木棍儿,皮二脚上那根绳儿的另一头就绑在木棍儿的一头,皮二能边拉坠胡边用脚打板。白粉虽然眼盲,但脸盘子很好看,又白又嫩。她的双目也不是那种一翻吓人的鱼白,而是像蒙了一层纱,猛一看并不像盲人。白粉能唱好几部大书,什么《三侠五义》《五蝶大红袍》,一唱能唱一个月。小时候,我就爱听白粉唱书。记得她还留有一根大辫子,很长,那根独辫放在胸前,胸高的地方正好将其顶出一个弧儿,很好看。白粉每年秋后总要来镇上一趟,唱上一个月。她唱戏中间还爱与皮二骂玩儿,哭儿的时候,故意对着皮二哭,口中的“儿”啊“也变成了”皮儿啊……“而且有意模糊”二“和”儿“的发音,惹得众人大笑。皮二悟出白粉骂,边拉弦边还两嘴儿,而且是踏着节拍:净装熊!净装熊!闹得听众更是乐不可支。

  每年请皮二夫妇的,自然是卢明荃。卢明荃很爱听书,将皮二和白粉作为贵客,特意安排单间,有床的那种,并铺有暄腾腾的被褥。每天晚上开书前,卢明荃还要带上竹壳暖瓶,为白粉备下茶水。戏唱到紧要处,白粉刹板,卢明荃就端着小竹筐收钱,嘴里叫着:“帮帮场儿!帮帮场儿!”逢哪次收钱少了,他自己总要掏出一张大票儿,一元的或两元的,亮一亮,当众撂进小竹筐里,能赢得一片掌声。散场以后,卢老板先将借人的单桌和大板凳还人,然后再手牵竹马领皮二和白粉回店里。

  皮二夫妇为感谢卢明荃,每走之前,最后两场戏均要挪到北街口卢家干店门前唱。书迷们已被书中情节和人物命运牵牢,自然也全都跟了去。这当然是很长面子的事。所以,卢明荃就很光荣,特意买些烟叶儿,放在场子中,让人卷着抽。

  卢家干店也越发名声外扬了。

  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卢明荃竟与白粉相好。发现卢明荃与白粉相好的不是别人,而是卢明荃的妻子。卢明荃的妻子早就看出了异常,每逢白粉来唱戏时,她就盯梢卢明荃,最后终于捉奸捉了双。捉了奸的卢妻像获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与卢明荃大吵大闹,还动手打了白粉。卢明荃认为妻子与自己闹理所应当,但不该打一个盲人。于是,他就动了怒,反过来狠狠将妻子打了一顿。卢妻的娘家兄弟是个什么官儿,当然底气很足,觉得卢明荃太无情,为护野女人竟打自己老婆,这日子没法过了,开始无休无止地大闹。

  这一闹,连皮二也知道了。

  皮二自然更加气愤,很快串联了几十名盲人,住在卢家干店里,又吃又喝又屙,将一个干店弄得乱七八糟。卢明荃自知理亏,不敢报官,又不敢招惹盲人,怕招来更多的盲人闹事。事情弄到这一步,卢妻也感到后悔。她到处求人来与盲人谈判,但皮二的条件极高,答应了几乎算倾家荡产了。后来还是小饭馆的周师傅想了个险招儿,说是让卢明荃假上吊装死,先吓走盲人再说。卢明荃一听可行,便用绳套套在后脑勺上,由周师傅救人,然后将他卸下来,让他佯装死人躺在棺材里,又命卢妻和几个孩子又哭又叫,声势很快就造了起来。

  一听闹出了人命,盲人们都有点儿意想不到,忙向皮二要求收兵。皮二久闯江湖,生怕中了卢明荃的奸计,说卢某死是他自个儿死的,你们别怕!说完就带领几个盲人走到棺材前,一下将棺材围了起来。皮二摸着掀开盖在卢明荃脸上的被单子,将手放在他的鼻口处,看他还出气不。卢明荃一看皮二试他,吓得大气不敢出。此时皮二已认准卢明荃是装死,夺妻之恨顿起心头,估摸着他该还气之时,上去用手扼住了卢明荃的咽喉。因为卢明荃刚才已憋到了极限,现在皮二只稍一出力,不一会儿便伸了腿。

  皮二装着没事儿一样,还佯装着干嚎了两声,说我只让你赔钱财,并不想让你去死,你何必想不开呢?说着又摸索着给卢明荃盖好,这才带一群瞎子走出了卢家干店。

  见盲人们已走,周师傅和卢妻急忙唤卢明荃,说瞎子们都走了,你快出来吧!不料死喊活喊不见动静,上前掀开被单一看,全吓傻了!

  周师傅和卢妻就怀疑是皮二杀了人,急忙派人将皮二抓回,送到官府。怎奈皮二一口咬定卢明荃是上吊自杀,几十个盲人皆作证。区派出所的人前去现场,卢明荃的脖子里也没留下明显的痕迹。加上当时对指纹的取证和鉴定缺少技术,对皮二只是拘留了几天,便把他放了。

  这一下,卢明荃算是死得冤!

  只是白粉觉得对不住卢老板,更恨皮二将事情闹大,从此不理皮二,一个人去了界首。

  更后悔的是卢妻,家中没了丈夫,顿觉少了一层天。当初别人又没发现,全是自己将事情闹大的。这好,虽然解了一时之气,落下的却是终身痛苦!

  不想两年过后,那个开饭馆的周师傅却与卢妻结了婚。周师傅将卢家干店改为周家干店,招牌比原来的大了一号。

  只是周家干店有一条与卢家干店不同,那就是不接待盲人。

  直到此时,镇上才有人怀疑这个名叫周成的周师傅。他为什么要给卢明荃出馊主意?当初皮二开棺检查卢明荃时,据说他也在棺前站着。掐卢明荃咽喉的那只手是皮二的还是他周成的?没人说得清!因为皮二看不见,周围的盲人也看不见!

  是不是他早已窥视卢家的那片大宅,并与卢妻勾搭在一起,害了卢明荃?

  因为没有证据,这一切全是猜测,也成了小镇上的一个谜,直到现在没人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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