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县城东门外是柔柔的沱江,江对岸有座小镇,叫东湖镇,因紧邻东湖而得名。
湖边多翠竹,竹林中散落着鸟巢似的茅屋,坡地上种满瓜果蔬菜,浅水处围了土埂栽水稻、席草或种菱角、茨菰、荷藕,也有用竹篱围了养群鸭。东湖湖西有一座气宇不凡的黄家祠堂。青条石砌就的屋基,十几级石阶上去是门厅,门厅进去是前大院,有照壁。再上十几级石阶才是大殿、大院、后厅,两旁厢房,内有十六个天井。院内墙上有壁雕,雕饰有龙、凤、麒麟、蝙蝠、梅兰竹菊。祠堂由黄大爷黄大娘照料,还有一个黄大娃,是祠堂收养的黄氏家族中的孤儿。
黄家祠堂有一条小船,春天,黄大娃用它上小岛采桑叶,顺便捡些野鸭蛋、鹌鹑蛋回来。黄大娃有很多活要干。湖边有几亩水田,坡上有十几亩旱地,除春种夏耘秋收大忙季节,平日就由黄大娃料理。
与黄家祠堂隔湖相望,有一户人家,三间泥墙茅屋住着一家三口,主人家姓李,人称李幺叔,有个女儿叫玉儿。李幺叔年轻时是沱江上的水手,一次事故中摔断了一条腿,在此摆渡为生。
乌篷船不大,容坐十来人。船头船尾两把长桨,李幺娘划前桨李幺叔操后桨,后桨负责把舵搬艄。玉儿就在家管管菜园子,看好湖边棚栏里的鸭群、门前坝子里的下蛋鸡,同时在屋前一棵大树下打草鞋、编草帽,放在船上卖给那些挑夫。玉儿手巧,能用小麦秆儿编小笼,送给小孩关个知了、螳螂、蛐蛐儿、蝴蝶什么的。玉儿还会篾活,编织些小件,如婴儿床用的小篾席、大人夏天用的枕席。李幺娘不让她做篾活,说姑娘家手弄糙了不好看。幺叔幺娘一门心思要给玉儿放个城里的人户,次一点也要在东湖镇上寻个殷实婆家。
玉儿长到十七八岁,出落得脸蛋鲜鲜的白白的、鼻梁高高的挺挺的、嘴巴红红的巧巧的、牙齿密密的白白的、奶子大大的翘翘的、腰肢细细的柔柔的、腿儿长长的壮壮的,煞是招人羡。一次,城里几位青年游东湖,看见田田荷叶亭亭荷花旁的玉儿,其中一位禁不住吟道:
闻道芙蓉胜妾容,故来湖上采芙蓉。
檀郎何事偏无赖,不看芙蓉却看侬。
玉儿先是脸一红,走回院坝,靠在那棵樱桃树下,用山歌唱道:
沱江日夜哟水东流,东湖荷花嘛笑清风。
郎心似水哟不稳定,妾颜如花嘛空自哟红。
后来,就有城里青年相约携了泸州老窖来游东湖,中午就在玉儿家搭伙食。玉儿叫黄大娃去湖里逮几条鲤鱼,做一道泡椒烧红鲤;杀一只活鸭,炒一碗仔姜鸭子;取一块陈年老腊肉,用干豆豉蒸了,腊肉骨头则用来煮风萝卜汤:再炒一碗时令鲜菜,拌一盆侧耳根,吃得这些人大呼小叫“美哉”“快哉”。再不,玉儿就叫黄大娃帮忙推一锅豆花儿,加一碗干豆豉蒸老腊肉,也只见这些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吃完饭,玉儿妈洗碗,那些青年就叫玉儿教他们打草鞋、用小麦秆编鸟笼。临走,这些人都足足给了饭钱,也“买”走一些玉儿编的小玩意儿。玉儿妈说,这些钱都给玉儿攒起来,置嫁妆。
李幺叔腿脚不方便,家中有重活时,玉儿就站在屋前湖边脆脆地长声悠悠地朝黄家祠堂喊:“黄大哥——”每到换季或隔些时日,李幺娘就会领了玉儿到黄家祠堂去,帮黄大爷黄大娘黄大娃浆洗缝补。庄户人家看重“三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每到“三节”,玉儿一家和黄家祠堂的都要互赠时令食品贺节。玉儿则会悄悄送些礼物给黄大娃,端午节送一个亲手做的雄黄香囊或一块绣了喜鹊闹梅或并蒂莲的汗巾,春节送一件新汗衫或一双新鞋。黄大娃则只会傻傻的到玉儿家乐颠颠地干活。夏日夜晚,黄大娃也会划了船到玉儿家,坐在屋前院坝里,摇着蒲扇,熏着苦艾,或听李幺叔讲沱江上水手的故事,或自己照葫芦画瓢将冬天夜晚听来的评书讲给玉儿听。有时,也会在李幺叔李幺娘的视线内,玉儿和黄大娃跳进湖里游泳、打水仗,玉儿银铃般的笑声在夏夜的东湖上漾得很远很远。
一天夜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几个披蓑衣戴竹笠的壮汉扛了一只麻袋,多多给了船钱,乘李幺叔的摆渡船往琵琶镇方向去了。第二天,就有县衙门的人来调查,说是有富商公子被青山岭的土匪绑了票,李幺叔如实讲了那晚的情景。几天后的夜里,李幺叔被几个蒙面人打断了另一条腿。
二话没说,第二天玉儿就走上乌篷船,站在李幺叔的位置上。几天后,黄大娃又站在了玉儿的位置上,玉儿则移到了她娘的位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