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县城初级中学就读,全县的最高学府。
学校位于县城之东,后临一条很窄的小巷,往下是澧水。白天,开小差的学生可以听到小巷行人的脚步,巷里行人也可驻足静听老师讲课。夜晚,万籁俱寂,整个县城一片宁静,只有负责报时的更夫每隔一个时辰便铛、铛、铛地在巷里打更,提醒不知时钟的人们现是何时。这个古老而朴实的习俗恐怕从建县城起就开始沿用了。
校门前一片稻田,感觉望不到边。令我至今不忘的是田中的茅草屋、池塘和柳树。茅草屋似乎没人居住,至少是我没见有人住,空荡荡的。池塘就在屋门口,正方形,四季碧绿,唯一的那棵柳树扎根在靠近茅屋的塘坎上,枝条倒悬,如羽如絮。在这么广阔的农田中,嵌着这样一个水面如镜的小池塘,立着这样一棵独一无二的柳树,再配上那原始古朴的茅屋,这是怎样的意境啊!“如诗如画”,不过如此吧!
校门口是一块类似椭圆形的空地,师生出入的埸所。晚饭后至晚自习的一段空闲时间,这里换成与教书育人毫不相干的另类埸景:一字排开的小贩们摆好摊子卖吃货(小吃),都这样:坐在小板凳上,前面摆放簸箕(或其它)。有炒花生,约两角四分钱一斤;炒包米、炒蚕豆,用小酒杯或小竹筒做容器,一分或两分钱一杯。论个卖的有芝麻饼、敲敲糖、糯米糍粑等。糍粑边煎边卖,卖主是位妇女,我还有点印象。她自始至终只用一块肥肉做油,不粘锅。
校舍为两层,大多是木质框架。从大门往里,一条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大道直通主楼,曲径回廊连结着前后左右。几个大天井凉气爽人,各不相同。最具特色的要算前面走廊旁的两个长方形大天井。几乎齐沿的深绿色水面上铺满了水壶莲,叶园肥嫩、挨挨挤挤。下雨天,大大小小的雨点,敲打在叶面上,溅出朵朵水花,非常好看。
为了全校师生的一日三餐,工友们异常忙碌。那时,各项设施都很简陋,没有自来水,由工友们从澧水担上坡。我们总是看到三三两两的工友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哼哟,哼哟”的行走在这条崎岖不平的上坡路上。晴天倒还好,下雨下雪可真苦了他们。
饭堂、宿舍备有大木桶贮水。每日,天刚麻麻亮,同学们尚在睡梦之中,朦朦胧胧听到工友们急促的脚步声,他们要赶在学生们起床前将洗脸用的热水倒进大木桶,然后一瓢一瓢舀给每位同学。
一天三餐都是吃饭,曾有段时间学医院、机关,早餐吃馒头稀饭。同学们反映这样吃法老要上厕所,影响听课质量,才又改过来。按班级八个人一桌,两大钵菜,主要为和渣,南瓜、大白菜之类,一小钵小菜,以豆豉炒辣椒为主。饭用箩筐装着,随便盛,定期打牙祭。
约摸在一九五五年以后,改为吃钵仔饭。按各人自报的份量用不同规格的炖钵蒸成。不洗米,说是保持米中营养。我吃最小量,大约是十六两秤的五两,一个学期所有开支总共三十五元左右。
浴室和厨房相连,公用的脚盆,公用的小桶。人多时还要站在外面或浴室里等着某个快洗完的脚盆,无所谓卫生不卫生,更无细菌、病毒的概念,也不见有人传染上什么病。开始,同学们用小桶去厨房大热水锅提水,后来有所创新,在墙上打个洞,插上一节竹筒,热水从竹筒流就行了,省却了从厨房提水到浴室的力气和时间。
洗完澡之后,学生们或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拿着面盆去澧水河洗衣服,这是一天最开心的时候。
澧水,虽然是一条很小的河流,但满河床的鹅卵石告诉我们,它已经相当年岁了。只要不下大雨,澧水就象我们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纯净无瑕。洗罢归来,同学们将衣服晾晒在操场边自己班级的篾绳上。绝对不用担心有人偷,因为那是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时代。至于有没有虫爬蚁咬,可真没人想过,卫生常识和现代初中生相比,实在不敢恭维。
除了上课之外,我们女生还多一层领导——女生指导员。我印象中,都由教体育的李老师担任。据说李老师运动员出身,看那一身打扮确实像:男老师样的西装头、制服,夏天常常穿着西装短裤、短袜球鞋。李老师非常负责任,几乎每晚就寝铃一响,准时来到宿舍,向同学们交待一番。
这时的女生宿舍,全是木板床,上下铺,比起以前的“床”,不知好了多少倍:木板地上垫上被子,一铺紧挨着一铺,仅中间留下窄窄的过道供行走和放鞋之用,俗称“打地铺”。
学校“盛产”臭虫,记得姐姐在这里读书时,每次带回家的衣服必须放在门外,等用蒸笼蒸过之后洗干净才放入衣柜,到我仍然如此。有段时间,规定午休前十分钟一律捉臭虫。它们白天躲藏在床板缝里,晚上出来咬人。同学们常常被咬醒,肿起一个个小红疙瘩,手一摸一个。我们毕业的那年暑假开始撒药灭虫,往后的同学从此免受虫咬之苦。
冬天,寒气逼人,各班备有火盆,烧木炭取暖,值日生负责生火灭火。
从初一起,学校断断续续盖了好几栋新校舍,还征用了围墙左边的大片土地,用作新操场和种菜,伙食由此得到改善,那中间的小池塘还是我们去澧水河搬石头填平的。招生人数也从此直线上升,从我们这届的四个班,飚升到下届的八个,整整翻了一番。
学校有校医室、观察室。同学们小伤小病不用出校门,但大病可就麻烦了。那时整个县城就一个卫生院,连个兰尾手术都做不了。六十九班的一位男同学罹患此症,要送去180里远的常德市开刀。
学校同学,来自县内各地。近为县城及附近,他们是走读,也有个别为了省钱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远到三官司、江垭,一百多里路,想一天赶到就得两头黑。一到放假,各个方向的学生背着简单的行李,像脱缰的马,欢呼雀跃地奔向回家的路。我们后河一带的同学特多,好似一支失去首领的队伍,毫无秩序地往垭门关挺进。那一个个气喘吁吁爬垭门关的情景,我总觉得和课文《老山界》有些相似。
每年春秋两季效游,让同学们尽情放松一把。大都分成语文、动植物、图画等等若干小组,打着组旗,浩浩荡荡走向目的地。这是县城最壮观的游行大军,沿途村民无不驻足观看。我们去过修慈大公路时的团岩溪、羊角山、笔架山等地。中午没饭吃,由学校工友挑着番薯,粑粑准时送达。
全校师生集中活动的地方除了大操场,就是科学馆,各人拿着自己的小板凳按班入坐。据说这科学馆是前任校长刘金先老师投资兴建的,也为两层,楼上为男生宿舍。
那时的县中,处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师生之间无不挂着微笑。课间活动多是跳集体舞,《找朋友》《兴安岭的大森林》就是那时时兴的舞曲。课余之后的校园,无论哪个角落,荡漾着欢快喜庆的歌曲“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这些富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歌曲,今天想起倍感亲切。
还想说两个当时难堪,过后又觉有趣的小故事。
当年学苏联,用5分制,最低1分,没有0分。我们同年级不同班的一位聪明又调皮的同学,在一节几何课上被老师叫上黑板解题,也许老师发现他开了小差。这小子不会做就算了,却斗胆写上“不会做”三个字,气得老师脸色铁青,挥笔划上个大“0”,内面写上“懒”,同学们一个个忍不住掩嘴偷笑;我自己的相:曾有段时间,流行扑克热,我着了迷,课间十分钟也不放过。一天数学课,授课老师班主任。我和另一位同学,还有其它班的两位,打得忘了钟数,上课铃响了才急匆匆地喊报告进教室。老师十分生气,叫我俩站起来受他批评,说我们骄傲,自以为成绩好连课室纪律都可以不遵守。我生平第一次获此“殊荣”,“无地自容”是啥含义无需老师讲解。
全校文艺晚会上,刘邦益、田贵堂、徐建三位老师的小话剧《哥俩好》、七十五班的的黄梅戏《夫妻观灯》、七十一班的舞蹈《采茶扑蝶》、工友岳天戴的表演唱《太阳出来喜洋洋》,曾让师生员工交口称赞,大饱眼福。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些并不遥远、自己亲身经历的过往,相比今天,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