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内是南非著名的黑人歌手,他那刚烈如火、热情似酒的歌声,深受世界各国歌迷的喜爱。歌迷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幸运杜内”。
然而,杜内的音乐生涯一点儿也不“幸运”。因为他是黑人,更因为他的歌词中充满了对自由生活的渴望以及对南非种族主义政策的批判,长期以来,他被白人当局禁止公开演出。那些坚持种族主义思想的邪恶家伙,一听到杜内杜歌唱便充满了恐惧和仇恨,甚至扬言要取他的性命。于是,杜内被迫转入了地下。直到九十年代初,南非取消种族隔离政策、黑人民权领袖曼德拉当选总统以后,杜内才得以浮出海面,像一个流亡者一样归来。近年来,杜内不断在国内外举办巡回演出,他那惊人的才华像火山岩浆一样喷涌而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杜内与曼德拉一样,也和那千千万万在压迫中呻吟的黑人同胞一样,他们共同属于空气、阳光、力量和黑暗,他们拥有共同的幸福和灾难。
世界上有很多人依靠音乐来生活、来申明自我的价值。在独创的音乐中,他们寻找到了现实社会中没有的自由与快乐。他们的生命像冰一样融化在音符里,他们的生命像火一样燃烧在旋律里。杜内就属于这样的一类人,他那不屈服的灵魂在歌声中飘荡。无论外部环境如何恶劣,他都不肯停止自己的歌唱。他知道,自己唱的是黑人的生活、黑人的历史和黑人的未来。在没有机会公开演出的那些日子里,他就走上阴暗的街头巷尾、走进寻常的百姓人家,给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同胞们带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他抱起衣衫褴褛的孩子歌唱,他扶着皱纹满面的老人歌唱。在他的歌声里,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复杂的技巧、也没有造作的卖弄,有的只是对真实世界的娓娓诉说和对平等、自由地渴望。
杜内是牙买加裔的南非人,他的祖先生活在那个传说中遍地是黄金与钻石的国度,数千年来与世无争。有一天,白人从遥远的地方乘船而来,他们殷勤地款待这些客人。然而,客人们报答他们的却是残酷的屠杀和奴役。他们当中的身强力壮者被当作奴隶贩卖到了南非。这些悲惨的奴隶们,没有自己的文字,无法在书本上记录和控诉罪恶。于是,幸存者们用他们的歌声记载历史。在荒芜的沙漠之中,他们的祖先用歌唱来申明自己顽强的存在;在繁华的都市里,作为奴隶后裔的杜内却用歌声来显示与故乡无法割断的联系。
一支支没有留下作者名字的、如倾如诉的歌曲,被一代接一代地传唱着,让后人牢牢地记住血泊、记住黑暗。杜内继承了来自故乡的传统,他歌唱着真实,歌唱着苦难,也歌唱着希望。他的喉咙,比那双企图扼住他喉咙的黑手,拥有更加强悍的生命力。
杜内的第九张专辑名叫《该走的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条该走的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的歌声像阳光一样掠过大地,使我想起了曼德拉在一次题为《种族隔离制度绝无前途》的讲演中的最后一段话:“我珍视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理想,在这个社会中,人人和睦相处,机会均等。我希望为这个理想而生,并希望实现这个理想。但是如果需要,我也准备为这个理想而死。”政治家与歌手在朝着同样一个方向跋涉,用他们的演说,用他们的歌声,更是用他们的生命。
杜内的歌声里有伤痛、有黑暗、也有泪水,但是却没有污秽、没有沮丧和玩世不恭,他的歌声是沙漠中的绿洲,他不畏惧沙漠的广大,他知道每一片绿洲的繁荣都意味着沙漠的退却。杜内的舞蹈与歌声一样美好,他跳舞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享受着完全的自由的小精灵和小天使。让我感叹万分的是,黑人怎么拥有那样动听的声音、那样灵活的身体——像骏马,像豹子,像鱼鹰。他们的身体是自由的,他们的喉咙也是自由的,再沉重的枷锁也消灭不了这种与生俱来的自由。
听到杜内的歌声,我就想起《汤姆叔叔的小屋》,想起马丁·路德·金《我也有一个梦想》的演说,想起黝黑的皮肤、雪白的牙齿、鲜红的血液和玫瑰色的梦想。听到杜内的歌声,我也想起了生长在非洲大地上的索因卡和戈迪默两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想起了他们笔下那些坚韧不屈的灵魂,想起那片像火焰一样燃烧的土地。
听到杜内的歌声,我又想起了美国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的诗歌《黑人谈河》:
我了解河流,我了解河流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血管中的血还要古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黎明到来,我沐浴在幼发拉底斯河。
我在刚果河边搭起了茅棚,波浪催我入睡。
我俯视着尼罗河,建起了金字塔。
当亚伯拉罕·林肯南去新奥尔良,我听到密西西比河在歌唱,我听到河流浑浊的胸膛渐渐成为日落时的黄金。
我了解河流,古老的,晦暗的河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这是曼德拉最喜欢的一首诗歌,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歌。是的,人生是河流,历史是河流,音乐也是河流。在这条河流中,我们忍受苦难,我们收获幸福。
杜内确实是幸运的,虽然他曾经遭受漫长的封杀,但他终于能够与听众在一起歌唱了。《圣经》中说:“心中有智慧,必称为通达人;嘴中的甜言,加增人的学问。”(《箴言》第十六章第二十一节)杜内的歌声,是他心中的智慧,也是他嘴里的甜言。
我相信歌声的力量,相信歌声的生命。子弹和坦克,穿透不了直指人心的、永恒的歌声。
在历史的坐标系中,权力又怎么能够与那些歌唱自由的歌声抗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