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崔子节要考虑怎样把糕点给李美凤了。不能直截了当地给,给了说什么呢?是看她可怜?还是说她缺少吃的?都不行,扶贫也要考虑人的尊严。他如果把糕点给了她,她没有什么反应,两只手像铁棒一样戳着不接,他的脸就丢大了,就没有可能再走下去。所以,关键是先看她的态度,她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扶贫。还要看什么时机,最好有她的小孩在,有小孩就比较好表达,他顺手一递,小孩嘴馋,拼命一接,这个过程就完成了。许多电影里都有这样的设计和安排,大人的情感都是借了小孩这个道具作掩护,才慢慢含蓄地发展起来的。
崔子节想着这些步骤,车子也开得很顺,车库一下子就到了。他慢慢的拐进坡度,他没有看见李美凤在那里迎候,也没有看见她小孩,他开始以为是光线的原因,他从明亮的地方进来,和车库的反差太大,眼睛不适应,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而李美凤,本来就含蓄,又正好站在背光处。他慢慢调整了眼睛,把焦距对准了,也适应光线了,还是没发现车库里有人。他只得乖乖地停好车,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后来想想,虽然没交接糕点,但还是留下了机会,他不是还没交钱吗?对于心里有企图的人来说,任何机会都是发生故事的基础,一般的交钱当然是个简单的过程,但承载了想法的第二次补交,那就不一样了,就可以好好策划一下了。
中午,崔子节在单位吃。他有午休的习惯,这都是坐机关落下的毛病,没办法。前面说过,他在单位是小头目,他的办公室里就安了一张大沙发。他努力地躺一会儿,也强制自己闭了一下眼睛,奇怪,呼吸一点也不平稳,脑子也一点儿不犯困,这样躺着一下子就腰痛了,只会越躺越清醒。他索性起身,摸了一把脸,若有所思地想做点什么。他想起李美凤,想起她挂在坡度上的衣服,他想做的就是这件事——给她买件衣服,让她的面貌稍稍的焕然一下,让她不至于和这个城市有太大的距离。这也是他的计划里的。
单位附近有一条小柴巷,巷不长,也就两百来米,巷也不宽,仅供两辆车交会,但巷的两边都是店,专营打着外国旗号的冒牌服装。这是个淘衣的好地方。经常有附近单位的公务员趁暇过来,有工商局的,也有税务部门的,他们的制服很起作用,往往能淘到又好又便宜的衣服。崔子节单位的同事也经常结伴来淘,但讨价还价的力度要大一些。崔子节也想学学同事的样子,来捡些漏货,但来了之后发现,自己其实是挺茫然的。他从来也没有自己买过衣服,更不用说替别人买衣服,衣服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盲区,而对女人的衣服,则盲点更多了。李美凤穿多大的衣服?具体应该叫什么号?他听说国外的衣号还分A型B型,好像有表示乳房的意思,但具体是A挺还是B宽,他一无所知。事实上,他其实什么也买不了。他只是一个意愿而已,他是被一种意愿催促着,推动着,才来到小柴巷的。他装作煞有介事地逛店铺,这个店里进,那个铺里出,看见自以为好看的衣服,也停下来摸一摸,翻一翻,问问价钱,但没敢讲价,他知道,这里的店主都是很会做生意的,一讲价就会上套,就像臭屎沾在手尖上,甩也甩不掉。
有一下,崔子节的心里也犯了嘀咕,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点不妥。他和李美凤什么关系?停车和看车的关系。有多少钱的深浅?也就五块钱的来往。现在,几件衣服要建筑在五块钱的基础之上,肯定已超出范围了。任何事情,要做起来,都应该在一个相衡的基点之上,超越了基点承受的行为,就叫人猜疑了,就会往居心叵测那边想。这样一想,崔子节就觉得自己的动机有点荒唐,就算李美凤能听他解释,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就作罢吧。
下午单位里没事,市里也没有开会,系统里也没有什么活动,崔子节就呆着没有出去。他一贯很反感开会,同时也反感活动,觉得务虚的东西太多,有什么意思呢?大块的时间就这样被撕得七零八落。他喜欢有实质内容的工作,换句话说,他不喜欢清淡平庸的生活,这和他目前的状态相当对味,繁忙的工作之余,有一份闲情逸致去稀解,去调节,这样才是对的。也就是说,他对车库的念头是不奇怪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他在单位是抓业务的,这段时间,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越剧团的工资还缺口百分之三十,还得争取财政的支持;新华书店能不能走走第二渠道,把库存盘活起来;电影院线有没有办法另辟蹊径,不受全国的支配和限制;影像和音像市场,怎样维护繁荣又怎样打击盗版;图书馆的购书经费是越来越少的啰,再这样下去,新书增不起来,和外地的差距也越拉越大。怎么办?这些都是他要考虑的问题,要拿出思路,要运作起来。但他想不下去,脑子里混沌一片,每一个问题,想着想着就会支离开来,想着想着,就会拐到岔路上去,都会出现车库的情形,都会被李美凤的样子重叠和覆盖。他知道,他还是想出去,去车库看看,通过开车这形式,把上午未竟的事情完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