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碰上她的情形和自己的心路历程。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亮得发腻,亮得让人觉得奢侈。崔子节开着车慢慢地拐进车库,车库的坡度上也被太阳渲染着,一半亮一半暗,这使得他的眼睛有点花,看不清车库的面目。直到他的车滑行到下面,他的眼睛聚了聚焦,才看清她站在边上。她大概也是个新手,不知道怎么接洽,也不知道怎么服务。崔子节以前去过很多车库,他知道那些看车人,要么老练得爱理不理,等你出来交钱;要么像交警一样乐于指挥,过一把教练的瘾。李美凤不是这样,她就是站着,怯生生的看着他进来,然后目送他的车,看着他在位置上停好。她没有主动向他要钱,好像生怕他说她粗俗;她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好像很明白自己身份的卑微。在她眼里,有车人就是人物,就是大款,是车库的主宰,他把车停在这里,他给她钱,他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她就一直站在黑暗里。其实,车库里到处都是黑暗,有些地方微暗,有些地方漆黑,她为什么站在黑暗里?是不敢和他走得太近?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含蓄?黑暗的感觉如此美妙,崔子节的想象翩翩起舞,他走近她,他看见她眼睛扑闪扑闪的,他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把钱递给她,她的手半伸着,手心做成了碗状,不是接钱的样子,而是由他把钱放在她手心里。
她也没有说话,她本来是应该有话的,比如问问他停车的内容,停多少时间?什么时候开走?是长期的还是暂时的?是论天的还是包月的?这样的情境也给了崔子节一种错觉,以为她需要什么,或者她正想兼做什么。她不是秦县女人吗?秦县的女人意味深长。而黑暗,也是最容易让人心生暗疾的,最适合偷袭一样的奇迹发生的。
崔子节喜欢这样的女人,羞涩,安静。喜欢很多时候是没有道理的,比如家里人苗条,他也许就喜欢丰满;家里人长发,他就觉得短发好看;甚至家里人漂亮,他见了平平的也会怦然心动;所以,喜欢无所不在。但这里的喜欢有个前提,是他本来就向往前面那些“车的故事”,那些故事有趣,能激励人,虽然那些故事有点惊险,但稳当一点的故事,没有麻烦的故事,他还是愿意尝试的。
这之后,崔子节下班去车库开车,就很想看到李美凤。上午来时,他看到的都是黑暗里的李美凤,下午她不用置身在车库,他想看到光亮下的她,是不是和他感觉的一样?但李美凤经常不在,她不在,崔子节就像踏空了一只脚,有点失重。李美凤会去哪里呢?她不是生活在车库吗?她是出去买菜了?还是去散步透风了?还是寂寞了找人聊天去了?崔子节体会不出看车人的生活,但能想象出那种难受,在黑暗里,在地底下,久而久之,手指头都会发霉的。
有时候,他也会在坡度下碰见一个男人。男人看上去有点猥琐,缩着肩,头发蓬乱,身上透着一股被窝的气息。男人还藐视着他。有看车人的心态,你开车我看车,心里不平衡,好像想咬他的肉。贫富差距永远是一个不等式,崔子节也不和他计较,他只是想,这人是李美凤的老公吗?若是,别的不说,光凭这股子被窝气,李美凤就是不幸的,生活也肯定是一团糟的。想到这,崔子节心里就酸了一下,就愈加有了工作的愿望,当然,这种工作方式主要体现在扶贫上,扶她的贫,不管怎么扶,都是帮助,都是温暖。她不是生活在黑暗里吗?先把她带到地面来再说。
二
停车的事就是这样有趣,不是一锤子买卖,只要他和这个车库发生了关系,它就有理由延续下去,这对崔子节很有好处。
崔子节这天心情好,他早早地去了车库,在经过车库坡度时,他看见了两条女人的衣服。坡度是个好地方,对车库来说,它在上面,能见着日光;对地面来说,它属于地下,有自留地的感觉;晾在坡度上的衣服,应该是李美凤的吧?
李美凤在坡度下迎候着他,她看着他的车下来。和平时一样,她跟着他的车走一点点,然后就站在了黑暗里。崔子节停好车,从里面走出来,把钱放到她手上。黑暗使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他感觉到她莞尔一笑,这给了崔子节一个信息:这个女人是可以接触的。
在这个简单的交错中,崔子节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还缺少说话的契机,说什么呢?往什么方向说?说到什么份上?他心里都没数。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茫然,话说多了,她会不会以为他居心不良,自己也容易陷入尴尬,还是不说的好。他还是遵循着正常的秩序,停车,交钱,走人。但李美凤的笑让他看到了前景,他想,只要他的车还停在这里,他们说话的机会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