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快结束时,城里传来了爆发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抗日的热潮从每个人的心底涌起,汇集成了一股遮天盖地的大潮。在大潮的鼓动下,又加上伯父的影响和左翼文学的诱导,黎青热血沸腾地赶回学校。在学校里他见到了老师和赶回来的同学,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省里下来的抗日救亡宣传队在城隍庙里搭起舞台,挂起幕布,汽油灯照得会场一片雪亮。舞台上奏起音乐,宣传队唱起抗日救亡的歌曲。一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引得会场上一片唏嘘,一出《放下你的鞭子》令满场的人爆发出了怒火。结束时,演出队全体人员上场,齐声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这时,场上爆发出一阵阵呼喊,省里抗日救亡宣传队的演出像一枚爆炸了的炸弹。
冲击波使同学们的心都激荡起来,纷纷向学校的学生会提出:“我们也要组织宣传队,到乡下去做抗日救亡的宣传。”
学生们担心下乡宣传的活动会遭到黄猫的反对,便推出学生会的会长李某,还有黎青和另外两个同学去向黄猫交涉。哪知道,黄猫大变了模样,对学生们的要求表示出了极大的欢迎,学生会的行动计划他都完全赞成,学生会召开全校动员大会时,黄猫还亲自参加,发表了长篇演说,俨然他自己就是个抗日英雄。
几天后,县里组织欢送新兵入伍的大会,简易师范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举着小旗到汽车站去送别。
新兵们一排排地都坐在地上,他们的背后是自己的父母和亲人。
政府调来了十辆大卡车,车上挂着横幅,贴着标语,敲锣打鼓进入现场。只听得一声长哨,带兵指挥官一声大吼:“起立。”新兵们从地上呼的一声都站了起来,黎青惊叫了一声,他见到每个新兵的手上都拴了一根绳子。
拴了绳子的新兵低垂着头,慢腾腾地走上了汽车。送行的亲人堆里,一片哭声,这场景叫黎青想起了杜甫的《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这次送新兵上抗日前线的事,使黎青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他没有想到全国人民多年梦想的抗日战争是靠抓壮丁的办法来实现的。现在的新兵出征,为什么会像杜甫描写的一般模样?他记起了伯父的叹息来,国民党蒋介石是个腐败无能的东西,靠这样的人来领导抗日能取得胜利吗?
黎青觉得,靠抓壮丁的办法来送新兵到前线,这都是国民党政府对群众不做宣传教育的结果。于是,他同学生会主席商量要抓紧进行下乡的宣传工作,没有入世的黎青当然不懂得要让青壮年们高高兴兴地走上前线,除了要做好宣传教育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实际问题要加以解决。
学生会长把下乡的宣传点选在自己的家乡,他回到家乡去找区长、乡长,同联保主任打通关系、联络感情,让这些父母官号召老百姓来听他们的宣传,也显示出他办事的才能。
他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就带了一伙同学去了他的家乡。宣传队每个人的心里都怀着火一样的热情,结果却被浇了一盆冷水。被父母官强迫前来听宣传的百姓,一见这些嘴上无毛的青年伢崽,讲一口学生腔调的话,既没有戏唱,也没有歌声,还没等讲演完就都溜回家了。这次下乡宣传以失败告终。
学校的宣传队回来不久,抗日前线打败仗的消息便雪片般的飘来。先是日军完全占领了北平、天津、保定三角地带,华北地区的心脏地带眨眼就完了。日军正分头向山西前进,东边的上海淞沪战线本来在死打硬拼,让全国人民的心都绷得好紧,简直要跳了出来。哪知道,日军在杭州湾突然登陆,要把淞沪作战部队的退路切断,淞沪战线便雪崩似的垮塌下来。湖南人唐生智大声疾呼,他要死守南京,要与日本人决一死战,要与南京城共存亡。
唐生智的这些豪言壮语没有让湖南军队振奋起来,反而人们认为他是在吹牛,到时候他会比什么人都跑得快。
这时,县城里国民党的军队塞得满满的,到处都是灰潮拥动。物价飙升,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有钱人家纷纷收拾财宝向遥远的大山里逃去。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共产党八路军在山西平型关消灭了日本板垣师团的消息。这消息把城里人的热情又给点燃了,共产党爱国抗日的名声大震。
这时候,同这个胜利的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县城里出现的很多小书摊。小书摊上的书籍很多,都是宣传共产党八路军的,还有宣传延安的陕北公校的,《红军将领传》《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记》和埃德加·斯诺写的《西行漫记》都在小书摊上公开出售,买这些书的人也很多,多数都是青年学生。
校长、黄猫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并在纪念周上大谈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战,要提高警惕防止赤化宣传,还要严格校规,不许到小书摊上去看书、买书。平日只会出入官场的校长,这次突然在纪念周上宣布:“共产党在陕北延安办了一所陕北公校,既没有学制,也没有正规的教材,连知名的学者、教授也没有,完完全全是欺骗青年人。我专门去找过八路军驻长沙办事处的徐特立,他是我过去的校长,我向他提出要求,如果我们简易师范学校的学生来你们这里要求去陕北公校的,你一个也不要答应,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抓回来的。”
校长满脸的麻子,由红变黑,黄猫蹲在一旁,准备抓“耗子”。
黎青在下面听得心里直叫糟。校长和黄猫禁止的,正是黎青暗暗追求的,特别是共产党办的陕北公校,正是他要追求的大目标,不要钱,有书读,毕业后还保证分配工作,这多好呀!可是,校长的这番话,把他要走的这条路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