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曹茂琮派来的两个营的援兵赶到了蒋集。这两个营的指挥员是五一一团团长王苍仁,他看着这个形势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前进吧,新四军的四个团在占鸡岗上,他把两个营再送上去,不过是向老虎口里投下两块肥肉。从蒋集到占鸡岗的大路就在脚下,但王苍仁不敢指挥部队向前跨一步,他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他要带这两个营退回去。可曹茂琮那冷飕飕的目光实在令他害怕。这时候,他望见成钧派出的一支部队来断他的后路,这才让他最后下了决心,立即撤退。
王苍仁撤退的消息报到旅指挥所时,成钧正同小参谋在下围棋,一听参谋报告王苍仁带着两个营从蒋集逃跑了,成钧望着赵启民一笑:“好嘛,让他快跑,我好打扫战场。”赵启民点了点头:“就是要让王苍仁赶快撤退,我好收兵。”
他们两人按照有理、有利的原则吃掉了曹茂琮的四个营,又按照有节、有制的原则给了曹茂琮退路。
占鸡岗战斗结束后,旅政治部主任派保卫科科长桂林,到上杨家村去打扫战场,收缴军旅文件。桂林带着一个排在上杨家村内外细心搜索了半天,却连一份有价值的文件都没搜到。在一处长满青草的干沟里,他们搜到了一具尸体。尸体衣服干净,没有血污。有个战士跑过去大呼一声:“你在这里装死。”战士的这声吆喝使那具“尸体”翻身坐起,并说:“我投降,我投降。”
这个战士把那个装死的人拉到桂林身边,那人说:“我就是蒙培琼。”
蒙培琼被押送到旅部,成钧派两个干部和一班人把蒙培琼连夜护送到黄花塘军部。军长陈毅远在延安,由副军长张云逸出来接见。张云逸是广西军的老前辈,蒙培琼受到这位老前辈的郑重款待。张云逸只训了蒙培琼几句:“中国人不该打中国人,这样的血流得太多了。你回去后,向曹师长他们说,再不要当蒋介石的替死鬼了,好好保持你们在台儿庄的名誉。”
蒙培琼被张云逸送回了桂军。
黎青参加了这个战役的全过程,并写了一长篇报告文学,叫《占鸡岗上》。文章送到师政治部,宣传部部长读过,批评了一通:“现在正提倡写短小文章,五旅却还大块大块地往这送。”
他命令编辑部,把这篇文章分成了十几块豆腐干,每块豆腐干下面都安了个假作者的姓名。
黎青看了怄气,正想找这位宣传部部长理论。早已调到区党委任宣传部部长的陈辛仁一听到这事,便把黎青的这篇文章要过去,由淮南区党委的文艺刊物全文发表,还出了个专辑。
后来有人问黎青:“你的大文,地方党的文艺刊物要出专辑,新部长却把它切成豆腐干,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黎青笑笑说:“这是一位风派人物,自己不会写文章,却会追风,上面放个屁,他闻都不闻就说是香的。”
过了新年,旅党委提出要好好总结占鸡岗作战的经验,要各部门首先提出总结的意见。
在政治部的会议上,黎青把十四团三营七连连长打了胜仗却大哭鼻子,气得把饭桶踢翻的事提出来,说这件事要好好研究,好好分析。
黎青说:“当时我到七连去了解情况,收集材料,见到七连连长,就问:‘你们连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占鸡岗那个街心堡垒就是你们守的,为什么大家却伤心地哭着,不肯吃饭?’连长气愤地回答:‘科长,你不知道,我们七连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窝囊仗。’我心平气和地问连长:‘你们连在占鸡岗打得非常出色,怎么能说是窝囊仗,这是什么道理?’连长说:‘过去每一次战斗,我们七连总是能抓到俘虏、缴到枪。这次几乎伤亡了半个连,子弹也快打光了。可是,最后没有抓到一个俘虏,没有缴到一杆枪,把我们七连的老脸都丢光了,让我在同我们竞赛的其他连长面前,都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这样的窝囊仗怎么能叫人吃得下饭?’我噢了一声说:‘你们认为,只有抓到俘虏、缴到枪才算胜仗,是吗?’连长回答说:‘这是我们部队的老传统,大家几十年的口号都是——“缴枪捉俘虏”。这一次我们费尽了力气,除了有很大的伤亡、消耗外,却连一杆枪都没缴到。这缴枪捉俘虏的好事,全都落到同我们比赛的其他部队头上,我们碰到这样倒大霉的事,能不气愤,能不伤心,能吃得下饭吗?你要是到团里那几个出力最大却没有抓到俘虏、缴到枪的部队去查一查,哪个连的情绪会好?这是什么样的瞎指挥。’我又问:‘你把那个饭桶踢翻是什么道理?’连长回答:‘那是事务长、炊事班在讽刺我们七连,说我是个饭桶连长。’”黎青在会议上说:“这件事要认真对待,好好分析。在这次战斗中,打了胜仗而战士情绪不高的,除了七连以外,还有其他几个连队也有这个问题。”七连长的话,使黎青记起了谭希林说过的一件事:那是六旅在路西坚持作战,当时得到消息,日本鬼子和顽军的四五个团一起出动,来夹击我们。我们也准备二师和三师都出动一大批部队,来跟敌人打一场大仗。谭震林为这件事给谭希林发了一个电报,让谭希林亲自召集在路西六旅和四旅的政治工作人员开一次政治工作会议,由谭希林作一次大兵团作战中思想政治工作的报告。谭希林是黄埔军校二期毕业的,是一个打过大仗的老将军,刘少奇称他为“红色战术专家”。他不但有指挥作战的经验,而且军事理论基础也非常好,是红军学校的战术教官。那天他们讲了要树立大兵团作战的思想,并且分析了大兵团作战与打小游击的许多不同之处,还提出了不同于游击战中作战的思想。黎青参加了那个会议,同大伙一样受到了一次教育,黎青感谢谭希林把老红军在中央反“围剿”中的作战经验和优良传统亲口传递给了下一代人。后来这个仗没打起来,不少人就把谭希林讲得许多道理都忘掉了。这次黎青到十四团七连同连长谈话后,才想起了谭希林讲的要树立大兵团作战思想的那番话。所以黎青建议,这次总结占鸡岗作战的经验,要把思想提到大兵团作战的高度上来,用树立大兵团“以整体的胜利为胜利,以完成艰巨任务最光荣”等新口号来代替“缴枪抓俘虏”的旧口号,使大家的思想认识水平都提高一大步,这便叫做爬上新的高冈上唱新歌。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成钧和赵启民的一致赞同。除了主要报告要讲清楚外,还要将“明确树立大兵团作战的思想”作为会议的主题,写成大字横幅,挂在会场的正面,再把提出的许多新口号,写成标语,贴在会场的四周。
占鸡岗的胜利在五旅历史上是一个大的跨越,实现了由游击战的历史阶段跨到大兵团作战的新阶段。
当年6月,新四军二师在淮南路西藕塘镇召开全师政治工作会议,在会议的主题报告中,对五旅提出的明确树立大兵团作战思想大加赞许。
这个赞许在五旅干部中引起了一片欢腾。赵启民却说:“单有新口号还不行,要有扎扎实实的工作。要把大兵团作战的思想真正树立起来,扎根到每个干部、战士的心中,那是需要一系列艰苦、细致、扎实的工作和长期的战斗磨炼的。首先,要把政治干部的头脑用这个新思想武装起来。”
随后,旅政治部决定,在教导队(相当于团级机关)新建一个指导员短期轮训班。让全旅的教导员、指导员和副指导员、机关兼职的党支部书记,轮流参加训练,时间为一个月。
教导队政治委员专门请黎青去讲大兵团作战思想的问题,黎青感到很为难,便说:“我没有进过军事学校,也没有学过军事理论,这样大的课题,怕讲不好。”教导队政治委员告诉他:“这是赵启民点了名的,就得你讲。”黎青说:“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两人商定,这一课定在8月中旬开讲,教导队政治委员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黎青从挎包中找出一本油印小本子《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这是毛泽东在红军大学高级班讲课时写的一本经典著作,是份机密很高的文件。
毛泽东的这本经典著作,由延安传到华中,再由华中局党校翻印出来,是发给旅团高级干部班学习用的。
当时,这本经典著作还没有公开发表,更没有印成铅字,只准在少数干部中阅读和学习。党校原来规定,高级干部班学员学完后,要把油印本交回校部,只因为高级干部班学员非常热爱这本书,便想方设法藏了起来,说找不见了。彭康知道后,便笑笑说:“偷书不算贼,老红军干部喜欢毛主席的这本书藏了起来,这是好事嘛。我向你们大家讲明,这油印本就归你们了。让你们留在身边,好好读,多读几遍,开发开发自己的头脑,多打胜仗。可别弄丢了,因为这是一份机密文件。”
三年前,殷绍礼从党校学习回来,把这个油印本塞给了黎青,让黎青也好好学习学习。
黎青把这个油印本塞在自己的皮包里,随时带在身边,有空便掏出来反复细读,慢慢咀嚼。
这回,赵启民点名要他去讲大兵团作战思想的问题,他便把这本油印的经典著作取出来,作为自己备课的依据。他还把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和列夫·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中俄军主帅库图索夫指挥俄军撤出莫斯科,在莫斯科实行坚壁清野,让拿破仑的大军覆灭在他手下的故事,都写在自己的讲稿里。
黎青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这个课备得自己认为可以了,才去教导队轮训班讲课。
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在备课中不知不觉地开阔起来,知识也大为丰富起来了。这使他想起了一句话,大意是说:书籍是安在一座高塔上的一扇扇窗户,你只要打开一扇,便可以看到新的景致。他还感到压力是一部推动机,驱赶着你去闯荡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