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岁月不饶人,身体上下以前不觉得有过存在的器官,开始有点小动静了。老宣的胃不舒服已经有半年多,反酸,烧灼,闷胀。吃点山芋、胡萝卜,原是为了增加点纤维素,反倒闹得上嗳下放。若难得赴宴,挡不住美味佳肴的诱惑,那胃就要翻江倒海好几天。在老伴和儿子的催促下,他到医院看医生。没等把症状听完,医生便哗哗开了个单子:做一下胃镜吧。
宣宏平有点紧张。他早就听别人说过,做胃镜犹如上酷刑,生不如死。他想,既然忍受这么大的痛苦做检查,那就趁手把胃子的每一个细胞照一照。看来,得找熟人,否则,碰上个毛糙的医生,苦白吃,钱白扔,这样惨痛的教训还少吗?
他想起来了,有个熟人的外甥就在医院检验科上班。熟人也很乐意帮忙,立即写了一张条子。宣宏平拿了付了款的检查单和便条找到胃镜室,熟人的外甥看了舅舅的介绍信,很热情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去请主任亲自给你做。
一会儿,主任出来了,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白胖子,戴副眼镜,给人第一印象便是那种学识渊博、经验老到的样子。宣宏平绷紧的胃像贴了一个热水袋,立即松弛下来。到底是要找熟人,你看看那个正躺在平台上接受检查的老太,浑身抽搐,动手的女医生,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胃镜检查一般五分钟搞掂,胖主任花了十分钟才将那三尺来长,圆珠笔粗细,顶端像魔鬼的独眼闪闪发光的玩意儿从宣宏平的喉咙口抽出来。尽管他已经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咬碎钢牙坚决挺住,可一个O形硬壳塞在嘴里,想咬还咬不起来。他翻江倒海般地恶心,双唇已被麻药喷得不属于自己,想呕吐也无法实施。他睁开泪眼,看到了侧面显示器上一团模糊的肉红色的图像,像是在放科教片、难熬归难熬,他心底里还是感谢这位主任的,要不是熟人打招呼,哪会这么旮旮旯旯都仔细给你搜个遍。有病的人就这样,既担心有啥问题被疏漏了,又害怕医生真查出点什么来。
胃镜检测报告十分钟后就到了宣宏平的手中:慢性浅表性胃炎,喉下有一突起异物,色暗,建议转喉科作进一步检查。
宣宏平两片处在半麻痹中的嘴唇微微发颤,混沌的脑海浮出一个可怕的字:癌!几个英年早逝的亲朋的脸在眼前晃动。老伴背着他抽泣。儿子急得彻夜不眠——准备结婚的新房,父亲给了首付,按揭贷款的一半还指望老爸的工资,万一他得了这种人财两空的绝症,惨了。
挂号到喉科复查吧。一个矮个子医生使劲扒开老宣的嘴,差点造成唇裂,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矮医生略一思索,说,刚好医院才进口了一台德国KaWe喉镜,做一下吧,不比做胃镜难受多少,费用嘛,刚开始稍贵点,千把块吧。
宣宏平说再考虑考虑。回家后老伴在门口买了两块葱油饼,老宣空腹,吃得急了点,喉咙口有点卡,便用力一咽,一阵刺疼,哇一声吐出来,混有一团血丝。老伴呆掉了,嘀咕:是祸躲不过。立即架起宣宏平奔医院,要求做喉镜检查。
再一次被折腾得涕泪横流的老宣忐忑地听到了这样的结论:未发现病变部位。在喉下近食道口处,有一血泡破裂痕迹,疑是器械碰擦所致。
可能是做胃镜时蹭的,矮医生摇摇头说。
宣宏平的儿子在家发了一天的火:什么狗屁专家!这不是医疗事故吗?花冤枉钱、受冤枉罪不说,还让我们全家天天晚上做了多少冤枉噩梦。不行,要找他们,赔偿直接损失和精神损失!
宣宏平也气得老半天出不了声,最后叹了口气道:都是熟人,你好意思开口?哑巴吃黄连,算啦。
正说着,儿子的手机响了,是女朋友嗲嗲的声音:你在哪儿啊,我肚子疼死啦。儿子急忙起身便走,说她每月来的那点事不调顺,得去医院。宣宏平先是没做声,后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朝已经奔下楼的儿子喊道:哎,看看妇产科有没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