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看到的,还是你那灿烂的样子。
一
沈松珈到达尼汝村时傍晚将至,这片辽阔的大地上寂静一片,从远方传来的马鸣声在此刻显得清晰无比。
沈松珈刚走了几步路,便负气地将行李箱丢到一旁的空地上,独自抱着皮卡丘玩偶蹲在地上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松珈半趴在膝盖上昏昏欲睡时,一道脚步声传来,沈松珈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依稀看见了那人模糊的面孔。等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后,沈松珈抱着双臂同他瞪视,像是要同他画清界线。
“你就是沈松珈吧?我叫柏宗。”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柏宗便帮沈松珈拿起行李箱,又腾出一只手将剩下的几个行李袋悉数拎上。
沈松珈的双手交叠在身后,不去看柏宗的身影,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箱子挺沉的,就麻烦你了。”
沈柏宗拎着箱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对箱子的沉重并不意外,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回应。
他们相顾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后,直到桥墩边,沈松珈见柏宗要往用老木头搭建起来的那座桥走去,她一时犹疑,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们……能不能走旁边的那座水泥桥啊?”
柏宗在前方沉默了一阵,望着沈松珈那张写满了怨念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明:“只有走木桥才可以进村子,水泥桥是通往另一个方向的。”
听到这话,沈松珈很快耷拉着脑袋,将一只脚迈出去又收回,怯怯道:“我……不敢走……”
柏宗没作声,只是先将沈松珈的行李放到桥对岸去,很快又折返回来。他比沈松珈高了大半个头,他一低头就看见了沈松珈垂眸的委屈模样,见她这副样子,他揉了揉她绵软的头发,像哄小孩般同她说:“松珈别怕,我背着你走。”
说这话时他已经蹲下身,沈松珈微愣了几秒后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走了几步路后,她忽然开口:“这桥会不会突然塌了,我们不会就这样掉下去吧?”
“别想那么多。”柏宗面无表情地回话。
木桥底下的水流哗啦流过,沈松珈将脸趴在他的背上,生硬道:“谢谢你呀,柏宗。”
柏宗懒得再答话,盯着前方的道路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眼睛里却夹带着笑意。
等他们到达村落里面时天色已然变暗,柏宗的阿妈很早便在门口候着,看到他们的身影,她连忙进屋将糌粑和红心土豆还有其他早已备好的吃食端出来。
经过了一天的跋涉,沈松珈显得有些疲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等到了柏宗家,她迫不及待地坐到门口的圆凳上休憩。
沈松珈的手机铃声恰好在这时响起。她挂断了几个来电,直到电话不断打来她才闷闷不乐地接起,对着那头的人冷哼一声:“我已经按照你的安排来这个村子闭门思过了……沈青山,我用不着你虚情假意的关心!”
柏宗恰好在这时将一碗烤牦牛奶端出来,盯着沈松珈倔强又愤懑的脸,他眉头轻蹙,温声开口:“沈叔叔将你送来这里,总是有他的用意的。松珈,你应该试着体谅他。”
“你懂什么。”沈松珈瞪圆了眼,回呛他。
柏宗也不辩解,兀自走向马棚,将有些歪斜的木桩子钉牢。望着他宽厚的脊背,沈松珈抿了抿唇,心里空落落的。
当天晚上沈松珈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她才恍惚地进入梦乡。
她亦没有听见,窗外那场宛如泼墨般的雨。
二
沈松珈是被马儿晃动铃铛的声音吵醒的。
一踏出门,桑炉袅袅升起的烟雾就映入她的眼前,此时不过清晨七点,她习惯了赖床睡懒觉,还是头一回起了个大早。
柏宗的阿妈为她准备了清粿面和小麦饼当早餐,她吸溜了几口面后又轻轻咬了一下饼。等她再次抬头,正好撞见了柏宗有些讶异地望着自己,但他随即又浮出笑容,问她:“好吃吗?我还怕你吃不惯。”
沈松珈敛起眉眼,样子温顺又乖巧,她同他打商量,声音软糯:“你今天带我去后山逛逛好不好?我想去那儿。”
昨夜睡前沈松珈特地查了一下这里的地形,知道后山的路难走,她便成心为难他。
柏宗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对上沈松珈灼灼的目光,提醒她:“那里的路可不好走,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不定还会遇到蚯蚓之类的虫子,到时候可不要被吓哭。”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不是什么胆小鬼。”沈松珈低头嘟囔,继而非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如柏宗所说,那条路蜿蜒曲折,加上刚下过雨的缘故,陡峭的路面越发潮湿,沈松珈只走了半小时便有些体力不支。
柏宗带沈松珈在一处石墩上休息,又倒了杯油酥茶递给她。看着路旁的桦树、山杨、槭树还有一些松珈叫不出名称的植物,她支着下巴感叹道:“从小便生活在大自然的环境下,你的生物和地理一定学得特别好。”
柏宗只淡淡一笑,目光眺望前方的翠绿植被,随口说道:“我小时候放牧时,最常做的便是将地上掉落的叶子悉数集起,回去了照着课本比对。”
他顿了顿,又说:“这些年沈叔叔一直资助着我们……那年要不是沈叔叔来这出差,替我补齐了学费,估计我还会更晚上学。”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沈松珈瞄了一眼他清隽的侧脸,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她假意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轻咳了一声:“是不是要下雨了?你能认清路吗?”
柏宗背起背包,指向溪水边:“遇到大雾或者下雨的天气,沿着最上方那颗石头所在的方向走,就能找到路了。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三
他们蹚着溪水越过一处瀑布,沿着垭口一路往上走,沈松珈一个踉跄,半个身子便栽进了沾满苔藓的崖边,她的手腕也因此多了几处擦伤。
在大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何时经历过这样的遭遇,沈松珈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回头瞄了一眼自在行走的柏宗,低下脑袋,微弱地抗议着。
就在沈松珈准备负气前行时,纤细的手腕被人攫住,柏宗将她拉到一旁,见沈松珈不明所以,他解释道:“一会儿估计就要下雨了,明天再带你继续往前走,今晚先在这儿搭个雨棚。”
听到这话,沈松珈顿时耷拉着脸,质问他:“那你还带我上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接着,她朝他做了个张牙舞爪的表情,喏喏道:“雨会不会下得很大?我有点怕。”
柏宗正从包里拿出消毒水,盯着沈松珈手腕的擦伤,他的眉毛拧起,反问她:“出门前你不也知道今天会下雨?”
他拿出棉签,小心翼翼地替沈松珈擦了药,而后,又道:“不带你撞次南墙,你又怎么会回头。”
沈松珈把手收回,将脸别到一旁,柏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为什么跟沈叔叔吵架?”
“你不是跟他很熟,怎么不自己去问问他?”沈松珈盘起双腿,露出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表情。
话音刚落,大雨在一瞬间落了下来,沈松珈蜷缩在一旁捂着脸打起了哆嗦。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柏宗轻叹了口气,拿出包里的塑料布搭了一个雨棚,而后又快速生起篝火。
见沈松珈仍旧打着寒战,柏宗朝她走近,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拉着她走到火堆旁,又把身上的外套盖到她的肩上。
柏宗正对着沈松珈,细细观察着她面部的表情,见她脸上微泛着红,玩笑着试探道:“松珈,你这是……害羞了吗?”
沈松珈支起身,瞪了他一眼,却半天憋不住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后半夜里,雨仍旧下着,柏宗往火堆里添了几次木柴,火光将他的侧脸映衬成一片亮亮的金色。起先沈松珈只是偷瞄他,被他发现后索性明目张胆地看了起来。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又哼起了一首她叫不出名字的歌谣。
伴随着雨滴拍打树林叶子的声音,在这氛围里,沈松珈困意袭来,正要睡去时,迷糊间,她察觉到柏宗替自己盖好毛毯,低喃道:“松珈,别害怕下雨,不管多大的雨总有停下的那一刻的。”
四
第二天一早,柏宗准备继续往上走,沈松珈见状,一把拉住柏宗的胳膊,睁着满是水光的大眼,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不走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柏宗半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松珈,似是在思考她打得什么算盘。她以为他不答应,转变了策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瘪了瘪嘴:“柏宗哥哥,我饿了,想马上吃到香喷喷的食物。”
柏宗明显愣了几秒,随即牵起沈松珈的手,表情淡淡地说:“走吧。”
沈松珈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心跳骤然加快,耳根也明显地红了起来,柏宗低头瞥了一眼正发着呆的沈松珈,沉声道:“看路。”
沈松珈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鞋子表面和裤腿上都沾满了水和泥土。
昨晚刚下过雨,衣服不容易晾干,沈松珈带过来的衣服裙子和薄外套还有短裤居多,尼汝气温偏低,这些衣服显然不能御寒。就在沈松珈苦恼着要怎么清理裤管上的红土时,柏宗走进来递给她一套衣服。
沈松珈拆开外包装,将衣服和裤子摊开,望着那满是碎花的图案,沈松珈将衣服嫌弃地丢到一旁,果断拒绝:“太丑了,我不穿。”
“这衣服保暖,你的衣服太薄了,穿久了容易感冒。”柏宗劝说道。
“哪会有人会穿这么土的衣服啊……和我的气质一点也不搭,姐姐我可是美少女呢,”沈松珈低头小声嘟嚷,“美少女才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听了这话,柏宗没忍住笑出声,眼睛弯出浅浅的尾牙,瞅了一眼沈松珈沾满了泥土的裤子,问她:“迪士尼在逃的狼狈美少女?”
被他这么一说,沈松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脸颊不由得发烫,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安静。
沈松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套碎花衣服。等她出了房门,柏宗正好把热过的豌豆面端出来,她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揣兜问他:“我们中午就吃这个?”
柏宗“嗯”了一声,递给一个包子松珈:“我阿妈出门前正好做了奶渣包子,尝尝看。”
包子有些凉了,沈松珈吃得索然无味,一顿饭下来,她越发后悔出门前怎么没把家里的零食都带上。柏宗一吃完就离开了饭桌,趁他不注意时,她找了个地方,偷偷把碗里剩下的面条包子全倒掉了。
五
柏宗正在教一群初中生数学题,沈松珈站在角落听了一会儿,走到他面前:“你在教他们二次函数?我看看。”
柏宗没答,只打量了她一眼。
柏宗抬眸的同时,沈松珈看到了他分明的五官,抽过他手里的课本,沈松珈睁大了杏眼,认真道:“别瞧不起人啊,我可是高考数学考了一百四十分的好苗子,而且今年的题目也比往年难了不少。”
“嗯,沈叔叔也说你理科强,适合学一些和数据分析有关的专业。”柏宗顿了几秒,带着笑意说道。
沈松珈扯了一下嘴角,冷淡道:“柏宗,你不会是我爸派来的卧底吧?专门监督我也就算了,还试图游说我改志愿?你告诉他,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一旁的人听得不明所以。
“沈叔叔只说你不够独立,他想送你过来锻炼锻炼,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沈松珈的表情一僵,见他并不知情,忽然兀自开口,断断续续地絮叨起来。
柏宗背对着她,并不回话,只安静地听她说。
听她说因为高考报志愿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选择管理学科,瞒着所有人义无反顾地填报了那个离家遥远的沿海城市的医学专业;听她说为此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又坐了十多个小时的动车独自去那个城市,一个人沿着码头走到海边看了一下午的海。再之后,便是来到了这个村子的事了。
“我很任性对不对?”沈松珈的头埋在双臂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不会啊,”沈松珈口吻认真,“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是一件很酷的事。”
他的眼睛弯起,沈松珈忍不住笑起来。
沈松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释怀。
沈松珈讲题时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几天下来,就有不少初中生和高中生缠着她帮忙辅导作业。
这天,沈松珈一进屋就看到柏宗端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正准备向他炫耀自己的讲题成果,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手里还捏着她吃剩下的薯片袋子,语气听着又凶又冲:“你这些天是不是都把没吃完的食物倒了?”
“那些米饭粉面不合我胃口,倒了不是很正常?”沈松珈理直气壮地回道。
许是她这话彻底激怒了柏宗,他的眉眼间浮现着明显的怒意,他将手捏成拳,想说的话悉数哽在嗓子间,半晌后,他直接负气离去。
“小气鬼,不就是把饭倒了,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松珈不懂一向好脾气的柏宗为什么突然朝她发火,赌气地朝他的背影喊道。
一连几日,沈松珈和柏宗都陷入了冷战状态。
沈松珈带来的零食快要被她消耗完了,她躲在房间里听外面的动静,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试图找到一些吃的。
“怎么都是些生的食物,好饿啊……”沈松珈举着手机当手电筒,恹恹地自语。
“你在捣鼓什么?”
“大晚上的你不开灯也就算了,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本仙女的身后是想干吗?演恐怖片吗?!”沈松珈朝柏宗甩去一个眼刀,愤愤地嚷道。
柏宗按了按一旁的电灯开关,面无表情道:“停电了。”
他又半弯下腰望着面前手忙脚乱沈松珈,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仙女只喝清晨的露水,不会肚子饿的。”
沈松珈的呼吸一窒,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就在她正想着该回些什么才能掰赢局面,她的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
柏宗的目光淡淡地落到她身上,她咬咬牙,半晌,才带着几分委屈开口:“柏宗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前几天那不懂事的行为,煮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柏宗并不接话,只是凑到沈松珈面前,沈松珈只感觉一道黑色的阴影覆盖下来,她被他看得心跳不断加快。
“停电了,煮不了。”
柏宗不近人情的拒绝,让沈松珈觉得他仍在为她把食物倒了的事耿耿于怀,她在心里正准备暗暗腹诽他几句,就听他说:“但是我可以做烤肉给你吃。”
望着面前呲呲作响的火苗,沈松珈搓搓了手问柏宗:“怎么就突然停电了?”
“电路老化,这里设备没及时检修,就不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显然他对这样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
许是饿得久了,沈松珈一接过柏宗烤好的牛肉,咬了一口肉后就抬起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说:“好好吃哦。”
喝了一口油酥茶后沈松珈拖了个长音,感叹了一句:“我觉得在油酥茶面前,我爱喝的多肉葡萄奶茶都只能排第二了。”
柏宗抱着胸睨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的这些话。
六
有天早上,柏宗提议说要带去沈松珈市场里卖风干肉。来这里将近一个月,沈松珈还是第一次听说附近还有个市场,说是“附近”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个市场就是坐车也要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
沈松珈把头抵在车窗上,脑袋昏沉沉,她忽然有些后悔莽撞地答应来市场的决定。下车后,柏宗又带着她弯弯绕绕地走了好几条街,走着走着,她沉不住气朝前方的人喊道:“你要是迷路了就告诉我,不要因为觉得丢脸带我在这瞎逛。”
柏宗回头看她撇着嘴的可爱模样,步调故意放缓,不紧不慢地道:“唔,迷路了的话,一定是我大脑里的地图死机了。”
“啊,那怎么办?”沈松珈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扯了一下柏宗的衣角,“再走下去说不定都要走丢了,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
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回话,直到头顶上响起柏宗的轻笑声。他轻拍了一下沈松珈的后脑勺,眼里含笑,语气温和郑重:“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把你弄丢的。”
沈松珈微愣,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和柏宗视线相对的瞬间,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无声地加速,好像有一阵热风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风干肉的生意并没有像沈松珈想象中的好,一整个上午几乎都无人问津。柏宗反倒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沈松珈手撑着下巴,过了一会儿后戳了戳柏宗的手臂,问他:“不会是来的时间不对吧?难不成我们今天都得坐在这喝西北风?”
“有些客人还没下班呢,到中午了生意会好点。”柏宗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松珈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有个人走过来问他们风干肉怎么卖,听到价格后,对方将车钥匙放到口袋里,挥手道:“这些我全要了,你们称重看看多少钱。”
“好咧。”沈松珈顿时打起精神,嘴角挂着大大的微笑,她扬了扬眉,拿出袋子准备先把一部分风干肉装上。
柏宗却拦住了沈松珈的动作,喉结动了动,严肃道:“不卖。”
沈松珈和那人都瞪大了眼,见柏宗目光冷冽,对方冷哼一声,掉头离开。
等那人一走,沈松珈当即叫出声,她对柏宗的这一举措极为不满:“好不容易来了生意,而且对方还是个大款,早点卖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哪有你这么死板的人啊!”
说完这话,沈松珈索性背对着柏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搭理他。
到了傍晚,柏宗才告诉沈松珈准备回去了。沈松珈瞄眼了还有一半没卖完的风干肉,再次觉得柏宗纯粹是在自讨苦吃,明明有捷径可以走,他却偏偏要选择更麻烦的那条路。
七
“松珈,”柏宗喊她,声音在后头一直响着,“这个给你。”
沈松珈侧过头,看到柏宗手里拿了好几串糖葫芦,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去买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上现在写满了……”柏宗迈开步子,走到沈松珈身旁,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懒洋洋地继续说,“写满了,我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被他这么一说,沈松珈气得涨红了脸。她鼓起腮帮子,大声反驳:“才没有!”
夕阳的光晕照在少年立体的五官上,他将糖葫芦串强行塞进沈松珈手里,开口解释道:“早上那个顾客,其实是个二道贩子。”
沈松珈惊讶地抬头,听柏宗继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是开着一辆面包车过来的,他的车子外面还贴了烧烤供应商的广告。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人,他们从小商贩那儿以适中的价格买走商品,然后再高价卖出去。如果我把风干肉都卖给他了,就会让其他真正想买的顾客吃了亏。”
沈松珈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柏宗额前的刘海和宽厚的肩膀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柏宗问她:“糖葫芦甜吗?”
沈松珈咬了一颗山楂,眺望远方的夕阳,少女的眼睛在暮色里更添了一抹柔和,只见她递给一旁的人一根糖葫芦,声音别扭却软糯:“想知道的话你自己不会尝尝看?”
水流声缓缓淌过石壁,和初来时的胆怯不同,沈松珈踏过木桥时仍旧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还不时回头催促柏宗快点,柏宗跟在后面无奈地笑了笑。
趁着柏宗和马帮牧民交谈的空当,沈松珈绕到屋子后方,一看才知道这里是晾晒食物的地方,有个小姑娘正在剥玉米。见她将玉米粒悉数摊平,沈松珈不解,一问才知道,这里的食物不好运输,蔬菜瓜果需要到很远的地方采购,晾晒干了可以更好地储存。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沈松珈的心头。她想到这天随柏宗去市场所用的时间,再联系到他之前知道自己把食物倒了时的愤怒,她从不曾站在柏宗的角度思考这些被她忽略了的问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晚风微凉,柏宗靠在躺椅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沈松珈坐在露台的台阶上,他们两人各占一边,仰头就能满天的繁星。
沈松珈偷偷看了柏宗柔和的侧脸好一会儿,四周只依稀能听见蝉鸣声,柏宗忽地侧过头问松珈:“和我们这儿比起来,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还是好一些,对吧?”
“不会啊,其实城市里的污染也很严重,我更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青草、土壤、阳光……”沈松珈讪讪地笑起,想也不想就接话。
她又在心底默默补充:“柏宗,在我的这些喜欢里,也包括你。”
——最喜欢的,就是你。
八
这天正逢大暑。
就连空气仿佛都被热气裹挟着,柏宗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正在给屋外的那棵合欢树移栽。沈松珈隔着栅栏喊他:“有电话——”
柏宗将带着泥土的双手举起,剔透明亮的眼睛对上沈松珈的目光:“你帮我接一下吧。”
沈松珈这才注意到原来他开怀大笑时会露出两颗虎牙。
电话一接起,那头就开口道:“快递我帮你都打包好了,收件地址还是‘万柳花园’对吧?”
“万柳花园”是沈松珈家里的地址,沈松珈皱着眉,只觉疑惑。电话挂断的瞬间,恰好有新消息发来,沈松珈看了一眼备注,是自己的父亲。
鬼使神差地,沈松珈点开对话框,翻开历史聊天记录,直到木门被推开,沈松珈仍旧没回过神。
“松珈,你怎么了?”
沈松珈转过头,看到柏宗的手里正拿着一根棉花糖。她忽然想,云朵状的棉花糖像极了柏宗对待她时的柔和样子,几乎温柔到人的心里去。
既缥缈又温柔,像云,又像棉花糖。
而不管是什么,她都触不到。
沈松珈站在原处直勾勾地睨着他,举起他的手机,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不好意思,我刚刚看了你和我爸的聊天记录。是不是因为他不定时给你转账,你才会对我那么好?这些日子里,你其实很讨厌我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正逢青春叛逆期,不仅固执还不懂事的人?”
彼此噤声间,屋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柏宗怔怔地立在门口,只觉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起了雨,雨丝穿过他的心事,织成了一张沉默的网。
他们的耳边除了雨声再无任何声响,沈松珈始终盯着柏宗,固执地想要等待他的回答。
措辞了一番后,柏宗的声音才遥遥传来:“我不讨厌你,松珈,你很特别。”
“我知道了。”好半晌后,沈松珈才慢慢垂下头。
没来得及等雨停,沈松珈便执拗地收拾起行李,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全丢进行李箱里。
走的还是来时那条路,她想起刚来这里时,柏宗带她蹚过溪水,四周的鲜花漫山遍野地开着。他告诉她,到冬天时,山顶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对恋人的白头誓言。
“从春日到夏雨、秋叶再到冬雪,大自然用四季时分的变幻告诉我们,很高兴又陪你度过了一年。”
他的声音像一束光,一点点地照在沈松珈的心里。
想到这里,沈松珈的睫毛轻颤,眼眶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九
沈父很开心看到沈松珈的变化,自从她回来后,她变得会关心、体谅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拉近了不少。只是一提到这段时间的日常琐事,她便会下意识地回避,沈父只当她还未调整好即将开学的状态,并未放在心上。
开学报到后,沈松珈忙于社团和辩论赛的事情。她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匆忙起来,匆忙到,没有空余的时间让她胡思乱想。
国庆假期期间,沈松珈回了趟家,刚一进门她的注意力就被放在地上的一堆包裹吸引住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家里的那些都是柏宗带过来的,”沈父在电话那头说道,“之前也是,这孩子一有特产就会给我们家寄过来。我说给他钱,他一直都不要。后来我说这些东西刚好可以拿去做食品再加工,也算是多了个宣传渠道,他才勉强同意收了我的钱。”
沈松珈听得一愣,这些事她从未听柏宗提起过:“你给他转账的原因就是这个?”
“等一下,你说这些东西都是他‘带’来的,也就是说……柏宗他也来了吗?”沈松珈忐忑地问道。
“有位美少女落了只皮卡丘在我那里,所以,我来物归原主了。”
半掩的大门外传来少年熟悉的声音,沈松珈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自己的那只皮卡丘玩偶正立在柏宗宽大的手心上。他的笑容还未收回,明净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这种感觉太过惊喜又太过糟糕,沈松珈朝他走去,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住自己的心跳声:“喂,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清楚?”
柏宗将那只皮卡丘玩偶塞进沈松珈怀中,说:“我不善言辞,逻辑能力也不够好,怕越描越黑。”
听了这回答,沈松珈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柏宗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想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沈松珈,你很特别。”柏宗弯着眼睛,轻声补充道,“遇见你,我的世界就像是兔子的世界里下起了胡萝卜雨。”
——无论是初见时的那个阴雨天,还是今天和煦的微风,都不及你一眼。
只因为,在我心里,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从暮春到融冬,以后的每一天,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我都想和你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