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一个星期没有来送汤了。
真搞不懂他。已经退休了,又没事做,只是煮点儿汤拿过来,路也不远,最近好像也变成很麻烦的事了,总是三四天才能喝到一点儿汤水。说汤水,真的不过分,清清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是即煮即成的汤,不是那种下工夫熬几个小时入味的“好东西”,有时竟连肉都省了。是这样煮汤的吗?和从前比起来,真是相差太远了。
我已经习惯喝他煮的汤了。贝母北杏煲西洋菜汤也好,槐花番茄鸡汤也好,是清热还是降火,我都不在乎,以我现在的年纪,几时轮到病会来找我?
爸爸总是说身体一定要照顾,不要等出了毛病时想补救都来不及,我就嫌他嗦。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我还是坚持搬出来住。当然,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迪,那个我刚喜欢上的男人。
爸爸第一次煮汤给我喝,是在妈妈离开我们那一天开始的。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出去了就永远没有回来。等到长大一点儿,才明白她是认定爸爸没出息,只会窝在药材店里当伙计才不要我们的。为什么她要这么残忍,她可以不要爸爸,难到我就不值得她留恋吗?
我从此有点儿恨爸爸,又有点儿可怜他。
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照顾着我,无微不至。我也习惯了被宠的感觉,没有他,我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
安迪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后,这样对我说:“汤是很好喝,不过……一个煮汤的男人会有什么用?”
他和妈妈一样瞧不起爸爸。于是,我就听话地搬了出来。不过,说什么我也不愿意搬得太远,因为我还需要老树遮阴。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搬出来后,家里就常来一个叫琴姨的女人。她是爸爸常去的诊所的护士,听说是个老处女。安迪说或许爸爸早就该有第二春了,是我的存在阻碍了他的发展,现在好了,搬出来成全了他,我也算做了件孝顺的事。
爸爸爱往诊所去,也是最近的事。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总是摇摇头,转而问我想喝什么汤,他去煮。
“我不是刚说要喝胡椒猪肚汤吗,怎么你忘了?”
他不应该忘记我爱喝这种汤的。一个星期,已经7天了,7天没有汤喝,那是不可能的事,难道因为有了“新欢”,就把煮汤给我喝的事儿都忘了?
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新欢”。
“我要找爸爸。”一股妒意使我的语气很冷漠。
“你爸爸不是给你送汤去了吗?”对方温婉地说。
“送汤?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我送汤了!”我近乎叫起来。
对方一阵沉默,停了良久:“……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难道他们要宣布结婚,然后告诉我以后都不会来送汤了?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你就说吧!”
“你爸爸不久前检查出来,证实得了老年痴呆症,他说过不能跟你说的……下午他煮了汤,说要给你送去。我叫他不要去,他说你喜欢喝西洋菜汤……他说你的家他一定会记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奔下楼的,也不知撞到人了没有,只知道自己在拼命地跑,寻找一个记忆越来越模糊的老人,他或许正找不到去他女儿家的路。
十字路口旁,一个老人满头大汗地转来转去,手里提着一只汤罐,彷徨焦急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那正是我的爸爸。
汤罐里的汤已经凉了。琴姨说爸爸下午就出门了,就为了我可以有热汤喝,而现在已经快半夜了。我一口一口地喝着汤,感觉它一点儿也没凉,还透着暖暖的热气。
“爸,你做的汤真好喝!”
“好喝,我明天煮,再给你送……”爸爸眼光里闪过一种茫然,好像极力寻思着他记忆里有关我的资料,然后遍寻不获般地焦急颤抖。
“不用了,爸,我以后不要你再给我送汤了。”我坚决地说。
“你……你不要喝我的……汤了?”
“不是,我决定搬回家跟你一起住,好吗?”
爸爸怔怔地望着我。我知道,总有一天,他连我是谁都会忘记。不过,我已经决定要自己学着煮汤,我要煮一辈子的汤给爸爸喝。
温馨启迪
一罐汤,无论清寡还是美味,那都是父亲的爱熬成的;而那一条送汤之路,不也是父亲的爱铺就的吗?本文由层层疑问设置悬念,疑问解开的同时,读者也同“我”一样,惊觉了父爱的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