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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的盔甲

时间:2025-02-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李春蓉  阅读:

  半山腰的萨迦寺院里动辄就是几百上千年的文物。看到这些,我被震撼了。我像是被时间施了法,感觉自己越来越矮,越来越小,和地上的尘埃一样。在这些文物面前,我低微得和尘埃一样,或许是刚刚被一阵风吹来的,或许是被前一阵风吹来的。明眼人一看,新鲜的尘土嘛,那就是新来的啰,什么都不知道啦,既没有领悟过活佛的讲经,也没有听过喇嘛们的诵经。这大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一段历史,都比你的岁数大多了。

  确实如此。我悄悄地抬头望去,一千年来,一千尊佛的画像在大殿两边沉默,低调得让人羞愧。一千年的时光并没有遮盖佛的威严,佛像固守着当初的初心,就连灰尘都知道避开佛像,维护着佛像如初的光鲜亮丽;佛像头绾发髻,眼睛微睁低视着前方,表情慈祥,眼神里囊括万千生灵疾苦。右腿在上左腿在下盘腿而坐,袈裟斜披在肩,左手掌心向上大拇指微翘,右手手背向外自然放在右膝盖上,高高地聆听尘埃里大众的祈愿。

  千年的海螺,保留着没打磨过时原始模样,时间裹挟着尘埃,想覆盖海螺自身的年龄记忆,没想到却沦陷在年轮的深处,只是加重了时间的颜色;千年的唢呐,银匠把藏式工艺刻进花纹里,千百年来无数双手的抚摸,窃走了技艺的精髓,留下空白的痕迹,让后人想象当初技艺的精巧;红宝石和绿松石坦诚如初,在金银的托举下突兀地高出许多,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在岁月的磨砺中,较之于当初的丰满,如今明显消瘦了许多;千年的寺规,矫正着几十代僧人的言行、举止、规范,条款刻在了僧人的心中。千百年的时间,千万亿遍的诵读,和转经人的脸膛一样,和佛堂僧人的袈裟一样,本色的麻布变身咖色,成了永恒的唯一。时间或是蛀虫吞噬着麻布的脚边,它们倒V形的进攻路线清晰可见,金刚护法可不答应,哪能让它们得逞,于是它们消失在倒V顶端的点上;千年的宝鼎和宝伞上的丝绸,是紫色、黄色、蓝色的最佳组合,像百岁老人经历过的岁月,真丝的质地,在柏枝烟雾的熏陶,在时间的过滤下,有了沧桑、沉稳、厚重的气质,艳丽的喧嚣显得幼稚、轻浮。宝伞木质的骨架,承接着一千年时光的厚重,连接着远古和当下,一方天地,维护着佛的尊严和威严;随活佛从西藏而来千年的地毯,早已克服了低海拔水土不服和醉氧,将理想编织在纹路里,温暖着跪坐在上面的僧人,托举着他们的理想和希望。

  眼前的四套铁质的盔甲,让我诧异,让我冥想。

  盔甲坚硬的外形和防御功能,与佛教圣地的气质有些违和。盔甲是战争的产物,和佛门圣地祈祷天下和平的宗旨相悖。寺院是引导人心向善的地方,原本盔甲和刀枪就不该出现在寺院里。既然出现在寺院里了肯定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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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盔甲是蒙古人的。蒙古人擅长放牧,多产牛马。就地取材,军队的盔甲,多用整张牛皮制成。可是眼前的这盔甲分明是长短、宽细不一的一排排铁片,用细牛筋绳连接成背心的样式。铁片的厚薄基本一样,显出制作工艺的精湛。四个帽子,明显有了等级的区别。长官的帽子是宽宽的铁片制作的,上下两层,头顶有帽缨固定,四周可以根据头的大小自动收缩。表面的几张铁片看上去是上小下大,和周边的铁片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圆形,既美观又节约材料。每个人戴上帽子后圆是不一样的,头大的人,被撑开的铁片是丰满的圆形。头小的人铁片收拢一些,被撑开的形状就成了椭圆。上下两层的设计貌似装饰,实则是帽子伸缩的机关,上层盖住了下层撑开的缝隙,美观实用,更重要的是具备很好的保护功能。牛筋用它特别强的柔韧性和耐磨性将坚硬的铁片连在一起,构成一款帽子的形状。

  三个士兵的帽子简单多了,就是两个边缘有孔的铁质半圆,内部用细长的薄铁片和铁钉固定成一个圆形。当然不能伸缩,不能随着头部的大小改变帽子的直径。远远看去,和长官的帽子一样,内部实则完全不同。

  盔甲和头盔,看来,这应该是一个长官和三个士兵的战时装备。和此地有交集的,只有忽必烈南征。看来,这应该是和忽必烈攻占大理国时的忒刺分兵有关联。

  盔甲和头盔不说话,但是它们就是历史的遗留。

  时光回溯,忽必烈带着十万大军从临洮(甘肃临洮)行进到忒刺(今甘肃迭部和四川若尔盖交界),这里粮草充沛,水草甜美,适合部队调整休息。重要的是,针对此次远征,忽必烈心中有一个计谋,无论如何,他要攻下大理国,结束蒙古、南宋、大理国平分华夏的局面。然后,南宋就成了夹心饼干,两面夹击,不愁攻打不下,胜利只是有待时日罢了。那时,开天辟地,华夏一统。唐朝盛世都没有做到的事,我忽必烈要做到。

  蒙古国在北,云南大理国在南,既不接壤也没有仇恨,蒙古国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出兵大理国呢?这和蒙古的扩张政策有关。南宋是块硬骨头,蒙古一时半会动不了。忽必烈的哥哥蒙哥继位后,制定了“斡腹之谋”,即征讨大理国,对南宋形成南北夹围的态势。蒙古大军由忽必烈率领,这是忽必烈第一次带兵出征,他十分重视,在临洮练兵,为打胜仗做准备。然后,在忒刺兵分三路,由大将兀良合台率西路军,宗王抄合、也只烈率东路军,忽必烈自己率中路军,三路人马长驱直入南方。

  此次南征,是蒙古军一次艰难的远征,是远程奔袭,保存实力最重要。于是蒙古军采取“借道”的策略,从关系友好的蕃部诸部借道出征,绕过南宋的统治区。1244年,花甲之年的萨迦第五祖萨班,受窝阔台之子阔端之邀,带着年幼的侄子八思巴、恰那多吉,到凉州幻化寺(今甘肃武威白塔寺)斗法胜利,巩固了藏传佛教在元朝宫廷中的崇高地位。萨班审时度势,写了一封致“蕃人书”的信,劝西藏本部各割据势力归顺霍尔(藏语,蒙古的意思)。后来,八思巴继位萨迦派,在蒙古创造出蒙古文,客死蒙古。

  这是蒙藏友好的背景。蒙古人想一统中国,为什么藏区的寺院里出现盔甲?

  既然能借道,说明蒙藏关系好。和藏族寺院活佛的关系也好。忒刺和我此时所在寺院地处一山的两边,一个在山的这边,一个在山的那边,平时互通往来。传说蒙古兵所经过的地方,烧杀抢掠,寸土不生。这好理解,蒙古大军的后勤没有保障。但是此次出征,忽必烈严令禁止士兵烧杀抢的行为,他想改变蒙古兵暴虐的形象,为“怀柔”大理国积攒口碑,为减少大理国军民的抵抗做心理建设。

  我的认知中,这种铁质的盔甲一般是汉军的装扮。可是汉军的装扮为什么会出现在蒙古军里?原来此次南征的十万大军是从蒙古东西大军中每十人抽二人组成。这支部队是由降蒙的色目人和汉军组成,队伍中出现汉军的衣着也不足为奇。

  有没有可能盔甲是蒙古人封藏人官职所送的官服?

  据《文县志》记载:世祖至元元年(1264年)……建立文扶州西路、南路底牙等处万户府,亦称文扶州万户府。万户府(治所当在南坪境)所辖则为国家招呼归顺的呵哩禅波哩揭所部的蕃族。至元九年(1272年)十月,复置文州,属吐蕃宣慰司。后并入礼店文州蒙古汉军西番军民元帅府。

  我不仅想到了扶州古城边的一条叫宣抚沟的山沟,是什么朝代命名的?为什么用宣抚这个名字?名字流传下来多少年了?是不是万户府时的名字?文献的缺失没有谁能说清楚。只能说明在南宋灭亡前,九寨沟这一区域已经归入元朝的管辖。那么,对管辖地封官封爵,情理上也说得过。

  还有没有一种可能,蒙古兵的小分队来征粮食时,被寺院的武僧或者周边的民众消灭?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当时蒙藏的关系较好,一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许是藏族铁匠模仿蒙古大军盔甲和头盔的式样学习打制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几套盔甲看上去一般,其实设计巧妙,暗含机关,在当时应该是最先进的装备,一般人不认真研究,凭肉眼看不出其中奥秘。

  我想,最大的可能是:送!是忽必烈送给这个寺院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凭蒙藏关系借道,就凭忽必烈认识到,虐杀对后续统治的危害,就凭忽必烈杰出的军事才华与治国的理念,就凭忽必烈想夺取大汗的野心。我想,这几套盔甲是忽必烈送给寺院的,还封了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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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史》记载:“宣慰司,掌军民之务,分道以总郡县,行省有政令则布于下,郡县有请则为达于省。宣慰使,播州区划内最高军政长官。”

  既然是军政长官,那么送盔甲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异曲同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央慰问团将毛泽东主席亲自题词的,藏汉双语的,一面翠绿颜色的真丝锦旗送给寺院,上面用橘红色的大字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团结起来”,下面是藏文。我想,七百年前给藏区送盔甲或是七百年后送锦旗,都表达同一个意思,都是一统天下,一个武功,一个文治。

  忽必烈自然是攻下了大理国,也没有虐杀百姓,自然减少大理国军民的抵抗。加之采取怀柔政策,大理国世袭统治者段兴智最终放弃了抵抗,被元朝收服。从此,忽必烈让地处云南、贵州、四川一部分的大理国,正式纳入中国的版图,为一统中国作出了贡献。当然,忽必烈此次南征,彰显出了杰出的军事才华,建立了彪炳史册的功勋,在蒙古黄金部落内部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为以后夺取大汗之位积累了政治资本。

  我自然想到大理的白塔,那是大理国为祭奠与蒙古作战阵亡的将士修建的。一座纪念塔,不只是纪念一场战争,更是纪念逝去的将士,纪念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苦难。是纪念也是警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就像此刻的我,在忽必烈的盔甲面前,想象着忽必烈坐骑的马蹄发出密集的声音,尘土飞扬,戴着头盔身穿盔甲的忽必烈纵马急驰,消失在光阴里,驶进元朝的史书里,永远占据了一席之地;想象着忽必烈站在一张大大的地图前整夜思索,为华夏,为国家,为自己,为天下的统一;想象忽必烈的雄才伟略,想象忽必烈的肝胆柔情……而我只能从史料的只言片语中寻找忽必烈的才干,从民间传说中感受忽必烈的果敢,从盔甲的巧妙设计窥视蒙古大军的智慧,从盔甲的重量上估摸蒙古大军的财政实力,从盔甲的制作工艺揣摩蒙古工匠精湛的技艺……

  我估摸此地和蒙古的路程距离,揣度我生活的时代和忽必烈生活的时代的时间长度,空间距离。我在一个寺院里想象忽必烈,想象他的爷爷成吉思汗,想象中华民族所走过的路,以及一个人在历史中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作用,一个行为对历史发展进程或推进或阻碍。我还从一套盔甲想到了战争与和平,分裂与统一,落后与强大,苦难与幸福。

  时间不早了,我收回思想的天马行空。眼前,只是一个萨迦派寺院里珍藏的宝物,只是几套铁质的盔甲。

忽必烈 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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