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医生侧过脸来注视着茉莉,茉莉垂着眼帘,不去接那个医生求助的目光。不行就是不行,倘若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医生的责任更大一些。当然,如果他们把人救活了,鲜花和掌声也多数给这些拿刀的医生们。但医生们心里很清楚,在手术室内权威最大的不是操刀的医生,而是通常不为人所注意的麻醉师。医生在手术台上和麻醉师讨价还价时,他们只能听从麻醉师的判断,谁都知道,麻醉时间越长,风险越高。当然,这些讨论都在病人已经昏睡的时候进行,而且都只是互相小声讨论,要不然恐怕会吓坏病人。
躺在手术床上的躯体已经在麻醉之下八个多小时了,部分肌肉出现跳动,这就表示麻醉很可能要出问题,如果时间再延长,很可能呼吸或血压要出现异常,这是极其危险的事。麻醉时间的长短可以通过计算药物分量的使用,但难度更大的是要依据病人对药物的反应来估计预算的,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或程式,麻醉多久,基本上得由麻醉师自己根据经验作出判断。麻醉不只是科学,更是一门艺术。
茉莉像个艺术家一样专心地监测病人的呼吸、血压和脉搏,像审视自己作品一样细心观察熟睡中病人的轻微变化。
手术台上任何情况都会发生,从麻醉师的角度来说,让病人越快苏醒越好。亚当斯医生手术时,从来没有要求过延长时间,甚至比常规手术时间还短。如果亚当斯医生在医生中显得特别的话,那无疑是他的技术,茉莉最喜欢与他合作。他们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不需要语言的交流。
在茉莉面试这个麻醉师职位的时候,院方和科室负责人还特别留意她是否言语清晰,吐字标准,甚至还做了一个特殊的听力测验。一个并非土生土长的华人,语言是最严峻的考验。对方解释说,在手术室里,大家都戴着口罩,如果听力不够,说话口音重,或者吐字不清晰的话,就很有可能出现意外差错,酿成医疗事故。
当然,茉莉认为,除了操刀技术高超,亚当斯医生还很帅,用依娃的话来说是“totally awesome”(好得一塌糊涂)。如果他穿着时尚的服装走在T台上,或者拿着麦克风来一段HIP-HOP饶舌,那么,他便是那种可以令女人尖叫的男人。令茉莉不解的是,一个如此出色的外科大夫,却常常显出颓废,甚至玩世不恭。他像一个谜,引起茉莉的强烈好奇,包括那个夜里,他居然胆敢和依娃在值班室里做爱。
依娃离过两次婚,据说离一次婚她就长30磅的体重,眼下她已经足够丰硕,她不再愿意嫁人,而只喜欢与男人同居。依娃告诉过茉莉,亚当斯医生也离婚了,至今都是个单身男人。茉莉不能确定,依娃告诉自己她和亚当斯医生的婚姻状况,是否在为那个夜里的行为做解释。但无论如何,那个夜里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4
今天我生日,但我没有人可以一道祝贺,Molly,你可以慷慨地给我一个难忘的晚上么?
亚当斯医生小声问茉莉,茉莉不置可否。
去?还是不去?茉莉抬头望着亚当斯医生没有回答。
可亚当斯医生却没有等她回应就扭头走了,甩下一句:晚上我去接你。
茉莉从来没有靠亚当斯医生这么近,她最熟悉的距离是半张手术床。他在台上主刀,她打麻醉,他低头忙碌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而当他对她下医嘱直视她的眼睛时,她又总是低垂着眼帘。他下的医嘱,她从来没有讨价还价过。他是如此的正确,没有不服从的理由,就像他的生日邀请,她连假意推拒的念头都没有。
在亚当斯医生凑近自己的时候,茉莉瞥见他的胸口挂着一个项链,很普通的一个白金方形的链坠,上面只有一个字“Rosemary”。“Rosemary”,“迷迭香”,西俗用以象征忠诚、贞操和记忆。
亚当斯医生是个忠诚而重视贞操的人么?茉莉撇撇嘴角。那么他期待女人对他忠诚?茉莉又撇撇嘴角。那么便是记忆了。也许是因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亚当斯医生来自法国,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那段不成功的婚姻?从平日亚当斯医生与其他女同事说话的语调和迂回的问答,茉莉可以判断,他很擅长向女人施展魅力,典型的法国男人。但她很怀疑他想诱惑的女人都会为之所动,中国姑娘有时很像法国姑娘,她们也许都属于那种“难以征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