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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有泪|短篇小说

时间:2023-10-14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杨振球  阅读:

  2005年的苍山的秋天来得似乎比往年迅猛,刚过立秋,满山便已五彩缤纷,在秋阳的笼罩下,枫树,槭树,银杏,黄连木,可着劲儿地把浓烈艳丽的色彩展现在人们面前。

  苍山之巅鸟儿峰的那棵高耸的圆柏却异常地碧翠,纵裂而肥厚的褐色树皮,让人们感受到它所经历的悠久岁月。每年正月初一一大早,苍山村的妇人们会踩着星露顶着山风,无比虔诚地跪拜于圆柏树下祈福求愿。

  离过年还早得很,但水芹今天还是起了个大早来到圆柏下,露水把她的两只裤脚打得濡湿。

  圆柏树前的一块青石板在无数次的跪拜下已经平滑得如一面镜子。水芹跪倒在青石板上,双手合十,抬眼望着圆柏硕大的树冠。水芹在为她的男人水根也为这个家祈祷。

  水芹没有考上高中就没再上学了。父母虽没啥文化,但知道读书的重要,逼着水芹复读,水芹为躲读书跑到苍山镇上的私人石子加工厂做活,父亲打骂都无济于事。有一天母亲特地到石子厂张望,看到水芹瘦弱的身子在飞扬的粉尘里挥舞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大铁锹。水芹吃力地一锹一锹地将石子铲起,用腰部顶着锹把,借着腰部的力量,把满满的一锹石子举送到高高的货车箱里,一身衣服早已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母亲见状心疼着要拽水芹回家,可水芹一手紧握着锹把一手死死地抠着货车车沿不松手。母亲知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的倔强,终于作罢。

  一同做活的腊梅比水芹大两岁,歇工的间隙悄悄跟水芹说,你才15岁,个小力小,一次铲半锹就行了,老板结账你反正只算半个工。腊梅说她刚来的头一年就是按半个工结算的。

  水芹说半个工就半个工,只要让我不读书怎么着都行。水芹每次还是咬牙铲满满满的一铁锹石子。

  闲暇时水芹就从苍山竹林里砍下竹子编些箢篼、簸箕、米筛、菜篮之类的,上工前把这些竹器搁在镇上一个初中同学父亲开的小店代售,也能换几个小钱。水芹做这些竹器似乎无师自通,而且选的都是清亮的水竹,竹篾韧劲大,编出的竹器看相也好。

  在上工时,听人说城里有人到苍山镇上来专门收树根,树根的造型越古怪奇特越值钱,水芹就记在心里。苍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山涧对水芹来说就像自己手掌的纹路一样熟悉。不到一个月水芹挖了差不多40多棵树根,其中有一棵映山红是在鸟儿峰背面的山崖缝里,水芹花了两个傍晚的时间才将它挖出来,手掌还在石头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水芹把这些树根挖下来后先栽在屋后的空地里。那天约了收树根的人来苍山村,那人一见眼睛直放光,说这些都要了,叫水芹开个价。水芹说我也不知道这些个东西行情啊。那人就说了一个数字,把水芹和在场的水芹父亲吓了一跳。后来镇上下来一个文件说不得上山私自采挖树根兰草之类的,水芹也就没再去干这个摊子了。

  水芹一边在石子厂做活,一边满脑子在想着还有啥门路能挣钱。镇上不少公家单位,水芹大清早把自家的蔬菜择满一竹篮跑卫生院、信用社、供销社去推销。后来除了蔬菜,竹笋,春茶,雷雨后的地皮菇,野木耳,野柿子,毛栗子,都成了水芹赚钱的来源。

  因为水芹执拗着不想读书,一开始水芹的父亲常常一个人喝着闷酒,常常深叹一口气,但渐渐地也看出来水芹是真的不想读书,而在石子厂做活,挖树根,卖菜,卖苍山的野货,哪怕再累水芹也乐此不疲,慢慢地气也顺了不少。

  18岁那年的夏天,本村的水根父亲上门,跟水芹父母说两家想结个亲家。母亲跟水芹说道时,水芹突然内心就翻腾起来,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晕。18岁的水芹还从没想过谈恋爱结婚的事。村里几个毛头小子每次碰到水芹时,都会多看她几眼,胆子大的还会开个玩笑,扯着嗓子喊水芹做我媳妇吧。水芹就伸个舌头用手指在脸上划拉一下羞羞。水芹在背后听到过叔叔婶婶们说,这丫头越长越漂亮,水芹听了也不以为意。

  现在父母提结亲的事,水芹才意识到自己是要找婆家的。水芹没有说行还是不行。傍晚,水芹把自己泡在水竹潭里,让清凉漫过周身。水芹用清澈的潭水撩向自己裸露光滑的肌肤。这是水芹在盛夏每一个忙碌的日子里最放松的一刻,这一刻一天的劳累在潭水流过水芹赤条条的身子后,似乎也随着潭水流走了。而今天的这一刻,水芹要开始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水芹实际也就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跟父母说,行!

  正月初六。19岁的水芹跟水根结了婚。水根比水芹大5岁,学了木匠手艺,平时就在村里镇上找活。结婚当年的小雪那天生了个女娃。水芹把孩子抱在怀里,说就叫小雪吧。水根说好。水芹亲着孩子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那一刻幸福的滋味在水芹的一双湿润的眼睛里流转。

  小雪两岁的时候,正月里本家的大贵找到水根和水芹,说他在柳市的建筑公司缺木匠人手,问水根可愿意跟他去。水根还没表态,水芹却二话不说同意了。

  晚上水根把水芹搂在怀里,说你答应得咋那么快啊,我舍不得丢下你和小雪出去。

  水芹用手指头摁了一下水根的额头,说你在苍山隔三差五地接个活怎是个头啊,大贵这几年在柳市搞得很活络,听说在柳市都买上门面了,你有手艺在外面比家里要挣得多的,小雪慢慢大了用钱的日子在后头哩。

  水根把头埋进水芹温热的胸口,说我听你的,就是在外面每天看不到你和小雪会难受。水根说着竟然抽泣了一声,把头埋得更紧。水芹见状翻起身子,一下子坐到水根身上,三下两下把水根扒拉得一丝不挂。

  按照苍山的习俗,苍山人外出做事是要过了正月十五的。十五那天,水芹将水根的换洗衣物叠得齐整装进一个大帆布包里。水根给锯、刨、凿都上了一遍桐油,收拾好砂纸、墨斗之类的,把工具箱塞得满满的。

  第二天清早水芹抱着小雪把水根送到村口。水芹叫小雪喊爸爸,小雪在水芹怀里扭动着身子,只是睁大一双大眼睛看着水根,接着把头扭过一边。水芹嘀咕了一声,这丫头!

  水芹目送水根跟着大贵下山走了。

  镇上的石子厂在十六那天也开了工。水芹把午饭做好,把小雪安顿好,叮嘱婆婆不能让小雪一个人往乌龙溪边跑,下午就去了石子厂里做活。

  水根第二天傍晚把电话打到邻家小卖部,水芹跑过来接电话,跟水根说在外要勤快,凭手艺挣钱,不要老惦记家里的,家里有我哩。水根嗯了一声,说大贵在这边把我们做活的吃住都安排得妥帖的。水芹说,长途话费贵,实在想我和娃了就打电话,没有事就少打些。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阳春三月的时候,水根打来电话,高兴地说大贵给大家发了工资还有额外提成。水芹听了也自是高兴。水根让水芹去镇上信用社办一张卡,发了工资就往卡里打回家。水芹说你自己办一张存了不就行了。水根问了家里情况,水芹说公公婆婆都好着哩,就是小雪前几天可能受凉了有点低烧,开了药吃,已经好了。水根说,我想你了。水芹懂得水根的意思,说搁心里。

  苍山插秧的季节家家都忙。之前水根在家,水芹不需要跟石子厂请假,水芹舍不得哪怕一天的工钱。现在水根不在家,那几天水芹跟石子厂请了假。早上水芹跟水根父亲将早稻秧苗起秧后扎成秧把,用竹粪篼一担担挑到秧田边。水根父亲能一手将十几扎秧把一起抛向秧田,十几扎秧把在空中天女散花一般,然后笔挺挺地站成一溜。水芹学着样,只是大多都东倒西歪的。秧把铺好后,水芹和水根父亲才折回家吃早饭。

  早饭是婆婆做的。婆婆疼水芹得很。水芹喜欢吃咸的,婆婆在早上总要炒几个咸菜,笋丁辣酱,咸鱼,腌萝卜缸豆雪里蕻之类的。今天的早饭吃得匆忙,早饭后水芹和公婆三人一起下秧田插秧。小雪则在田埂上玩耍。田埂沿边有些零星的不知名的小花,白的,蓝的,紫的,浅黄的,小雪快乐地摘着,然后按照颜色分成了几小撮,自顾自地玩得不亦乐乎。水芹插着秧,过会儿就抬眼望望小雪,怕小雪跑远了。

  到了夏季双抢时,两个亲家互相帮忙,水芹忙完这边就到自己父母那忙活。上午割稻,下午将打谷桶抬到稻田打谷,稻谷打下来再挑到晒谷场。那一周水芹累得一上床倒头就睡。有时梦到水根,水根把她抱得透不过气来,像一头牛一样整晚不知疲倦地折腾着。

  连着几个月没接到水根电话,水芹突然莫名地有些慌张。双抢的忙碌水根是知道的,怎么一个电话都没打回家问问。

  水芹跑到小卖部打通了大贵的电话。

  大贵说,现在水根在工地上,晚上我叫他打电话给你。

  可是水芹等到半夜也没等到水根电话。

  这个晚上水根跟眉眉在一起。水根下工地后就直接去了眉眉的出租屋。

  眉眉是水根在桑拿里认识的。来柳市的一个月后,大贵有一天请大家泡桑拿。跟着大贵走进桑拿店,一群人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水根被大厅里一排花枝招展的美女震撼到了。大贵说你们自己挑一个。水根一眼就看到了身材娇小披肩长发的眉眉,水根看中眉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眉眉不像其他女子浓妆艳抹,而且眉眉竟有几分与水芹相似的眉眼。

  眉眉把水根领到一个灯光迷离的包间。包间里一口硕大的浴缸,隔间里一张粉红椭圆的矮得不能再矮的床,床头的矮柜上摆着一小叠水果。水根一开始的扭捏和胆怯随着眉眉将水根的衣服脱下将水根按到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后,彻底放松了。

  眉眉喜欢聊她的老家,她的小家,她的刚满周岁的儿子。眉眉姊妹四个,眉眉是老小,结婚后儿子一断奶就狠下心出来找活,眉眉说不能在大山里憋死,大山里太苦了,她不能让儿子也跟着她受苦,她要出来拼命挣钱。眉眉没有啥特长,来柳市后就跟着一个老乡姐妹走进了这家桑拿店。眉眉说老公性格木讷老实,刚来桑拿店时就打电话给老公说了。眉眉说自己是留着底线的,不是啥钱都赚,桑拿店有其它服务,自己不会越过那道门槛的。

  眉眉在把手机里儿子的照片和结婚的照片给水根看时,水根突然就想到小雪,就想到水芹,但内心一刹那闪过的一丝愧疚在眉眉柔软的抚摸下很快消失了。

  水根隔天到桑拿店时,眉眉正在上点,水根一直等到眉眉下点。眉眉很惊讶水根在等她,而且还带来了柳市特产糯米柚和蜜橙。眉眉说,上次是你老板请你消费,现在你自己掏腰包要花你几天工钱哩。水根挠了一下头说,上次过后我就想看看你,想听着你聊天。

  眉眉笑了,说想听聊天是假吧,我在这才两个月,但啥样的男人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我清楚着哩,老婆不在身边,你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眉眉说着,自顾自地呵呵笑了。

  水根在工地做活,脑子里塞满了眉眉,眉眉的一颦一笑,眉眉的轻柔抚摸,眉眉的轻声软语,水根就不禁心旌摇荡。水根几乎隔天一下工地就往桑拿店奔去。

  那天水根带了螺蛳粉给眉眉。眉眉说过自己到柳市来,吃到螺蛳粉后就欲罢不能,眉眉说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水根就记在心里。水根拎着螺蛳粉到店后才知道眉眉今天休假。眉眉一个月有两天的休假,也可以不休。水根打电话给眉眉,眉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租住的地方告诉了水根。桑拿店也能住宿,但是几个姐妹挤在一个房间,眉眉整晚睡不香,眉眉狠狠心找了间出租屋,半夜下班后眉眉都是回出租屋。

  水根到时眉眉正在晾晒衣服,眉眉说这个租住的地方你是第一个来的,店里姐妹都不晓得。眉眉爱干净,出租屋只有八九个平米,老得不能再老的房子,但眉眉收拾得十分整洁。

  眉眉在吃着螺蛳粉时,想着刚才水根在电话里着急的声音就想笑。眉眉爱笑。

  水根一直望着眉眉。眉眉说你这样望着我怎么吃啊。水根说你低着头吃不看我。眉眉一下笑出声。眉眉故意问水根怎么对我这么好。水根说一碗螺蛳粉说不上好。

  眉眉说你不能再到店里去了,你晓得去一趟花多少钱,你我出来就是赚钱养家的,你去点我一次我也只拿到很小的小头,可是你的钱没了。

  水根一听有点蔫,上次刷卡时发现卡里所剩无几了。水根说,可是我看不到你上工都没劲了。

  眉眉听了心里微微一动,但神情依旧。眉眉说,你赚的都是出力出汗的钱,扔在店里你不心疼我心疼,你要再去我也不会给你上钟。

  水根不吱声了。

  眉眉双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两个人沉默着。

  眉眉打破了沉默。眉眉说,我晓得你心里喜欢我,我也不轻看你,这样好不好,你把钱省着买一部手机,我休假的时候打你电话,你就来这里看看我,平时要是实在想了,你打个电话,我在店里出来咱们见个面说上会话。

  水根第二天跑手机市场,因为卡里钱不多了,买了一部二手机。水根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眉眉。眉眉说,好好挣钱,别整天到晚老想着我啊,一年到头在外多挣点钱回家过年,家里老婆孩子盼着哩。眉眉越这样子说道水根,水根更觉着眉眉的好。当水根把第二个电话拨向苍山响起第一声嘟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让水根浑身起了一颤。水根摁断了电话。

  水根盼着眉眉休假,休假那天水根盼着天黑得快些。水根每次会找个像样的饭店,可眉眉每次点菜都很简单。水根看得出眉眉是为他省钱。有了手机水根天天半夜发信息给眉眉,问眉眉几点下班。半夜里水根早早地来到店前的一颗梧桐树后面,一双眼目不转睛地向店里瞄着,也顾不上蚊虫叮咬,生怕错过了眉眉。眉眉下班时拎着包的身影在一楼大厅里一出现,水根立马紧张而兴奋地从梧桐树后面转过身跑向眉眉。水根拽着眉眉到夜市小摊点宵夜后送眉眉回出租屋才折转回去。

  连着几周天天如此眉眉着急了。眉眉说你这个样子第二天要上工身子骨怎么吃得消。水根说我中午歇工时打个盹就好了。

  那夜水根把眉眉送到出租屋准备回去,前脚刚跨出门,一道闪电,雨哗啦一下倾盆而下。眉眉把水根拉回屋里。水根不由地一把抱紧眉眉。水根蛮劲大,眉眉被抱得透不过气来,可一股愉悦的颤栗也像闪电一样瞬间击中了眉眉的周身。眉眉在瑟瑟发抖中被水根压倒在床上。水根压抑已久的焦灼和渴望直如苍山夏季的山洪,奔腾着,咆哮着,一股脑地向眉眉汹涌而来。眉眉娇小的身子犹如一片树叶在山洪的推动下,翻滚着,起伏着,直到水根消停下来,眉眉的两只手还死死地箍住水根湿淋淋的身子。

  水根像一个溺水者也紧紧地抱住了眉眉。眉眉亲了一下水根,说你搬来住吧,大半夜的在街上守着像个傻子一样。水根听了差点掉泪。天亮时雨停了,天晴了,可水根按捺不住抱紧眉眉又是一阵急风暴雨。

  水芹打电话给大贵找水根,大贵到工地后就问水根,你买了手机水芹还不知道?水根支支吾吾了一下,说我晚上打回去一趟。等晚上到了眉眉出租屋水根就忘到脑后了。水根背着大家去外面住,大贵隐约猜到一点原因,就提醒水根逢场作戏可以,别当真,现在的女人跟你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水根心说,你大贵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可也世俗得很,眉眉真的不是图自己的钱,眉眉挣的比自己多着哩,几次饭店吃饭后还把钱塞给了自己。

  水芹等不来水根电话,一晚上心里一直像有个东西在梗着。白天在石子厂上工心里也堵得很。从石子厂回苍山村后又跑到小卖部去打大贵电话。大贵把水根手机号码报给了水芹。

  电话接通后水根慌忙说,最近工地活忙,回来后就想倒头就睡,就没想着打电话了。水根这样说时,自己都想给自己脸上扇一巴掌。水根顿觉脸上发烧。

  水芹说你没事就好,几个月没接到电话,我担心。水芹说家里双抢也忙完了,小雪想爸爸了。水根嗯了一声,说手上正在忙活哩,待闲点打电话啊。水芹听了就挂了电话。

  大概过了半个月,水芹再次接到电话却是大贵打来的。大贵语气急促地跟水芹说水根在工地出了事。

  眉眉当月休假时,水根说也请一天假,去柳市的虎头山玩。眉眉说,好,柳市许多好玩的地方,来了后还没去玩过哩。

  水根和眉眉俨然一对小夫妻走在虎头山景区里。水根给眉眉拍了不少照片,给眉眉买了一只牛角梳,眉眉给水根买了一付手串。两个人在景区吃过晚饭才回了出租屋,又自是一夜缠绵。

  早上上工前水根给眉眉买回早点后即赶到工地。水根跟几位师傅在三层脚手架上支模,在加柱箍时,水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脚下一打趔趄,从脚手架上重重栽了下来。大贵赶到时,水根已被工地施工员和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向柳市人民医院飞驰而去。

  急诊医生问家属可来了。大贵说,我是伤者的老板也是一个村的,家属千里之外没办法赶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医生告诉大贵,水根的左边3根肋骨骨折,右边2根肋骨骨裂,严重的是脾脏破裂出血,要马上手术。大贵说怎么治疗都听您的,把人救好就行。大贵签字交费后,看着水根两眼紧闭嘴里发着极轻微的哼哼被推进了手术室。

  大贵想,要打个电话给水芹。水芹接到大贵电话就急了,问人可有危险。大贵说等出手术室后我再打你电话。

  小卖部到家几十米,可水芹像走了几十里,两条腿越走越重。到家后婆婆问水根可好,水芹强忍着没有把水根摔伤的事跟两个老的说,只说水根在工地忙着哩。水根父亲说,这狗日的,双抢那么忙也不打个电话给家里。

  水芹到了自己房间把小雪抱在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流下来。

  水芹又折回小卖部,守着电话等消息。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等来大贵的电话。

  大贵说手术很顺利,只是脾破裂出血厉害危及生命不得不切除了,问了医生,脾切除后不影响生命和以后的生活。大贵叫水芹不要害怕。水芹说,身上一个好好的东西不见了,咋能不影响哩。

  水芹说,水根住医院里要人服侍,想去柳市,可现在也不敢跟公婆说水根的事。大贵说你不要到这边来了,已经找了一个护工。水芹说水根就拜托你大贵兄弟了。

  大贵晚上又赶到医院。水根一直在输液,水根看上去还算平静。突然在水根换下来的衣服里,手机响了。大贵拿出手机,见来电上有个“眉”字。大贵接听后是个女子的声音,大贵心里已经明白。

  水根一般在中午歇工时会发个信息给眉眉,到了晚上这个点一定会打电话的,问问眉眉晚上想吃点什么。虽然都有家庭,但在柳市人生地不熟,突然有个男人对自己痴情和照应,眉眉内心还是觉得甜的。眉眉今天没接到信息和电话,心里也不由地想着水根。眉眉下钟后就拨了水根电话。

  大贵接电话把水根的情况告诉了眉眉。眉眉来不及跟店长请假,拎起包打了的急匆匆地赶来。

  眉眉进了病房。大贵作了自我介绍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退出了病房。水根看见眉眉,一只手用力地抬起想打声招呼,手刚抬起一半眉眉一把握住水根的手。眉眉说,你现在虚弱,不要动。水根用力地点点头。

  护工进来时,眉眉说今天晚上我在这里,你早上早点来就行了。眉眉走到病房外,大贵在走廊站着看手机。眉眉走过去说,我跟水根的事一言难尽,两个人可能是鬼迷心窍。眉眉说时一脸羞赫。眉眉说,我跟水根再三说过,两个人不能影响家庭和孩子,水根提起过你,但是他一定会瞒着你,也不希望你们知道我的存在。

  大贵说,看得出你是个慈心肠的人。眉眉说,这段时间我去上白班,晚上我来陪水根,水根看到我在,他心里会好过些,或许也恢复得快点。

  大贵跟眉眉走进病房,大贵跟水根打了招呼离开。离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眉眉握着水根的手贴在水根脸上摩挲着。大贵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叹水根还是叹眉眉。

  医院给水根下出院通知是在一周后。大贵跟眉眉说,在这养病一切都不方便,我送水根回苍山。

  在打算送水根回苍山前,大贵打了电话告知了水芹。

  临出发前,水根打了几次眉眉电话,电话一直关机。在大贵说要送水根回苍山后,眉眉去了一趟银行。眉眉找到大贵,把一个装了1万元的信封交给了大贵,说,几个月也就攒了这点钱,你把它交给水芹,就说是大贵的工钱吧,我不跟水根见了,要是问起我,叫他把这段过往忘了。

  水芹接到大贵电话说送水根回来,一宿没睡着,天麻麻亮就起来了。在苍山鸟儿峰的圆柏树下,水芹跪在青石板上心里默默祈祷着。

  当朝阳从苍山脚下波涛澎湃的龙湖水面喷薄而出时,苍山仍然像往日一样雄壮瑰丽。

​苍山有泪|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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