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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也已离去

时间:2024-03-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纪南方  阅读:

  00

  在十月黄沙漫天的罗布泊,江知雪再次见到了时让。

  她一路长途跋涉,抵达罗布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夕阳却还在一点一点沉下去。接她的人她认识,是时让大学时的同学木往,他像是几天都没有睡似的,疲惫地接过她的行李。

  “时让在里面,他还不知道你要来。”他在前面带路,沙子打在脸上生疼。江知雪的步伐有点乱,走得慢了些,转眼就看不到木往了。她在黄沙里晕头转向,不敢再往前走,站在原地等着人找回来。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身无分文,身后的夕阳只剩下一点光芒。

  “嗨,时让,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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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江知雪啊,你还好吗?”

  “好久不见,我给你唱首歌吧?”

  她想了很多再次见面要说的话,像套近乎一般,想象着这么多年不见,时让会有的变化。而当时让真真正正利利落落地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却忽地像失语一般。

  时让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她有点看不清他的样子,恍惚觉得他黑了点,又觉得他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看见她还傻站在原地,时让伸出手将她搂过来:“比以前聪明了,知道迷路了在原地等。”

  他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知雪鼻子一酸,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袖,抹了把眼泪:“时让,我饿!”

  十分钟后,江知雪乖乖地坐在屋里吃着东西,时让坐在她的旁边打电话,低声说着什么。挂断电话后,他说:“吃饱了?”

  江知雪点点头。时让颔首:“明天有辆车从这里到敦煌,我已经跟司机说好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江知雪可怜兮兮地道:“这么快就赶我走了吗?”她掰着手指,“时让,我算一下啊,我们已经六七年没见了吧?你难道不想多看看我吗?”

  时让看着她,看了又看。然后他转了眸,笑道:“我有你的照片,可以想看多久看多久。”

  江知雪闷闷地“嗯”了一声,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爱缠人的姑娘了。于是她点点头,说:“好,我明天就走。我先休息了。”

  晚上,江知雪躺在时让的床铺上。他的床头有台录音机,她随手按下,歌声从里面飘了出来。窗外风声呼啸,窗内却越发安静。

  江知雪跟着一起哼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时让也曾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

  送别送别,她这一送别,就送别了许多年。

  01 有什么好送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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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让,你今年准备节目没有?”

  元旦晚会上,时让正躲在角落里吹气球,肩膀忽地被江知雪碰了一下。他的手一抖,气球顿时脱手放着气往上蹿,不一会儿就软趴趴地掉在了桌上。

  然而始作俑者却茫然不知,见他一两秒内没回答,注意力又转到了节目上。时让咬牙,把气球往她面前一拍:“赔!”

  时让的话向来极少,能用表情表达的就坚决不说一个字。而现在江知雪眼巴巴地看着节目,目光根本就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就只好开腔了。

  像是知道他会如此一般,江知雪笑眯眯地回过头,手托着下巴:“时让,你今天说的第一个字,是对我说的。”

  时让挑眉,是……吗?

  江知雪的阅读理解满分,点点头。

  时让给了她一个白眼,对着桌上的气球扬了扬下巴。江知雪心领神会,拿起来掸了掸灰,鼓起腮帮将气球吹大,再小心地系好,往时让的怀里一塞:“表演什么节目?”

  时让抱着气球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教室里忽明忽暗的彩灯:“唱歌吧。”

  虽然时让向来不爱说话,但元旦晚会每个人都要出节目是三年以来的传统,就算文理科分班了也要一起过。江知雪有心请时让来跟她一起演小品,却遭到了时让无声的拒绝。

  他居然要……唱歌?

  江知雪瞠目结舌地看着时让走到中间,底下一阵起哄声。时让面不改色,对主持人说了句什么。主持人点了点头,报幕:“下面有请我们的天才少年时让献歌一曲!”

  江知雪清晰地看见,在主持人提到“天才少年”时,时让的嘴角抽了一下。江知雪偷笑,时让有数学天赋,奥数比赛拿奖无数,的确担当得起“天才”二字,但他自己却对这个称呼分外不齿。

  “哪有那么多的天才?”

  她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彼时两人面前散落着无数草稿纸,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公式,光是看看都够她头大的了。

  而此时,这个天才要唱歌了,一开口就让江知雪从板凳上掉了下来。时让唱的是《送别》。他靠着讲台,右手攥着她送的气球,嗓音低沉,竟唱得极为好听。

  江知雪离他有些远,隔着几层人,透过缝隙看着他。他抬起头,睫毛撩起了灯光,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元旦晚会最后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有人颇有感触地对时让说以后他当不了数学家,还可以去当歌手。时让笑了笑,抱着气球看向江知雪。

  江知雪正跟同桌聊到要不要去吃饭,冷不丁扫到时让,她悻悻地收拾书包:“不去了不去了,天冷要回家。”

  她收拾完书包便拉着时让往外走。时让安静地走在她身边,脚步轻轻。江知雪说:“你管得比我妈还宽。”

  时让抬手看了看手表。

  “是是是,已经九点多了,一吃饭还不知道要吃到几点。”江知雪愤恨地说,“可是我饿啊!”

  十分钟后,江知雪心满意足地吃到了饭。她边吃边说话,时让一个字都没听到,最后才听见一句:“时让,你高一那年也读了《送别》呢。”

  时让微怔,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江知雪吃掉最后一口饭,小声嘀咕:“有什么好送别的?”

  02 谁的美色,误哪个人?

  在和时让认识的这么多年里,他总有一些让江知雪无法理解的情有独钟。

  譬如,他格外喜欢李叔同的《送别》;譬如,他喜欢房间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白纸和黑板,什么都不留;譬如,他从不用手机,通信全靠江知雪吼以及一部电话;再譬如,他沉迷数理化,且一旦沉迷便屏蔽一切声音。

  “时让!”江知雪隔着两栋楼,拿着手机对着窗户咬牙切齿地喊,一遍又一遍。旁边的江母说:“让你喊他吃饭,你跑几步路就是了。”

  江知雪偏不,正要扯着嗓子继续喊,时让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话筒里响起:“知雪?”

  江知雪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吃饭啦。”

  “吃饭?”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吃饭这件事了,才说,“我还有事,不吃了。”

  他还能有什么事情?

  江知雪还没来得及说话,时让就挂断电话。江知雪恨,带着怒火跑去了时让家里。果不其然,时让正趴在地上奋笔疾书。

  江知雪绕到他面前,坐下:“时大天才,请问你不吃饭,是靠一口仙气吊着的吗?”

  时让头也不抬:“仙气?小仙女不是你吗?”

  江知雪哑然。俗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的时让虽然低着头,但江知雪分明知道,他是笑着的,况且他说的又是大实话。她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半天才讷讷地说:“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时让却没理她,他的手速飞快,雪白的纸在飞舞。江知雪知道劝不动他,干脆拿了本书在手上,时让这才抬起头,皱眉。

  江知雪哼了一声:“你不吃是吧?那我陪你一起饿着。”

  她仗着他对自己好,向来都这么对付他。谁知这次她却失算了,时让只是“嗯”了一声,就又埋进了题海里。

  江知雪觉得委屈,拿着书左翻右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却又好面子不肯自己去吃饭。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的书被人抽走,她抬起头,见时让疲惫地打了哈欠,说:“走,吃饭去。”

  江知雪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她看了看地上的草稿纸:“这么快?刚刚用过的没那么多吧……喂!”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让就已经拉过她的手往外面走去。他走得很快,她踉踉跄跄地勉强跟着。冬日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她缩了缩脖子:“好冷。去哪儿吃?”

  时让瞥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去喝粥?”

  “我说好冷!”

  时让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前走:“所以去喝粥啊,暖身。”

  江知雪曾经给时让列过一二三四条他不会有女朋友的原因,其中有一条就是太不会体贴人了。当时时让问她:“那我就没有优点了?”

  “也不是没有优点。”彼时江知雪还在掰手指,“比如你的物理化很好,但跟我聊天从来不会卖弄。”

  时让忍住笑,一脸认真:“那是因为我卖弄你也听不懂。”

  江知雪吐血,把时让的另一个优点咽回了肚子里。时让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看她,惯常淡然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还不走?”

  “走走走。”江知雪踢踏着靴子,推着他——穿着黑色大衣的时让明明是十八岁的年纪,却有着大男人的成熟。她的心突然就漏跳了几拍,一直到吃饭都在默念美色误人。

  “你嘀咕什么呢?”

  听到问话,她条件反射地回答:“美色误人。”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暗自在心里懊恼。

  果然,时让挑眉:“谁的美色,误哪个人?”

  时让文科不好,江知雪信手拈来地扯谎:“一本小说里,女主因为男主的美色喜欢他,你觉得这应该吗?”

  时让沉默地盯着她,盯得她心慌,唯恐他问她是哪本小说。好在时让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喜欢就喜欢,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他顿了顿,“少看点小说。”

  为了让这个话题尽快结束,江知雪狂点头,埋头苦吃。时让却又开口:“不过……”

  “嗯?”

  “长得好看也是本事。”

  江知雪抬头,时让靠着沙发正看向窗外。这附近有一所大学,美女如云,来来往往。江知雪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们这群以色示人的男生!”

  时让转眸看向她:“呵。”

  江知雪:“……”

  03 今宵别梦寒

  虽然江知雪口口声声说时让以色示人,但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以色示人。比如在好友吐槽完她爱豆演的电影后,问她还去看吗时,她思索再三后说:“听你这么说,电影确实很烂。可是我爱豆好看啊!”

  好友果断和她这个脑残粉划清界限,让她自己去看。江知雪为了爱豆冲昏了头脑,到电影院后才想起今天是情人节。周围情侣成双结对,衬得她格外寂寥。

  离开场还有半小时,现在叫人还来得及。江知雪掏出手机,在通信录里寻找,最后停在时让这一栏,拨打了过去。

  那头是冰冷的嘟嘟声。

  其实她约过时让看电影。那时是暑假,作业做完了左右没事,于是她买了两张电影票。跑去约时让,得到了“做完这道题就来”的答复。她那天就坐在电影院门口等啊等,等到散场也没等来时让。

  后来她才知道,他那道题难解,费了半个月才解出来。总之那一次,江知雪生了时让很久的气,直到时让讲了一个绕口令才罢休。

  江知雪将手机贴着耳朵,想着当初时让讲完绕口令后,长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她忍住笑,他又说:“知雪,以后你的事情,我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他说得认真,像发下了什么重誓一般。她小心眼地把这句话用记号笔写在了时让的床头,让他时刻谨记。

  嘟声到了第七声时被接起,是时妈妈。听到是江知雪,她“哦”了一声:“知雪啊,时让在做一道很重要的题,好像今晚就会有结果,连晚饭都没吃。”她顿了顿,又说,“现在不好打扰他,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找他看场电影放松一下。”

  江知雪寒暄了两句就要挂电话,这时,一道声音却顺着线响起:“在哪家电影院?”

  时让家的电话装了分机,他猝不及防地说了句话,吓了江知雪一大跳,磕磕巴巴报出电影院的名字。那边说了句“好”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当时让气喘吁吁地站在江知雪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好是来陪自己看电影。

  江知雪讷讷地开口:“题不做了?”

  “题什么时候都能做。”时让依旧话少,他坐在她身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什么电影?”

  电影果然名不虚传,烂得可以,江知雪凭着爱豆的颜都看不下去了。她偷偷看向时让,发现时让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见她东张西望,时让伸出手来把她的头扳正:“专心看。”

  江知雪强打起精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声说:“我听阿姨说今晚那道题就会有结果了,你出来看电影真的好吗?”

  时让不理她,她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继续絮叨:“不过你也确实要看场电影了,平时天天做题,再聪明的大脑也会宕机。”

  “可惜这部电影烂,下次我带你去看好看的。”

  时让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无奈地眨眼:“你话真多。”江知雪捂住嘴巴,一副可怜巴巴样。他又面向电影屏幕:“下次看什么电影?”

  江知雪看过的电影太多,一时选不出来。直到这部电影结束,她还在纠结。时让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一旁卖气球的小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还剩最后十个,卖完回家了!”小贩喊着。

  时让走上前去买下了所有气球,等江知雪终于想好打答案时,他把手往前一伸,气球顿时抱了个满怀。江知雪惊讶地看着飘在半空中的气球,大多是卡通人物,可爱却又滑稽。

  江知雪不怀好意地盯着时让:“说,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时让随意地坐在花坛边上,他扬起头看她。她攥着气球的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好像比所有的数学公式都要好看。

  他的目光太过坦诚,江知雪忍不住脸一红,坐到他的身边,说:“不回家吗?”

  时让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拿过她手中的气球。那是一个普通的粉色气球,他问她:“要不要写字?”

  江知雪表示怀疑:“气球会炸吧?”

  时让给她一个白眼,自己先写起来。他写得很慢,是他的名字,再慢吞吞地添上她的名字。后面还加了一句话。江知雪靠过去,她靠得有点近了,贴着他的肩膀,仔细看上面的字。

  江知雪,时让。

  今宵别梦寒。

  04 我的围巾不用还给我了。送你了。

  那天晚上,南京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江知雪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拉开窗帘,从这里能看到时让的房间,那里仍灯火通明。

  她看了一下时间,深夜三点,时让还没睡。

  雪积得很厚,江知雪团了个雪球,掂量了一下,然后往时让的窗户上扔去。那边沉寂了一会儿,窗户就被打开了。时让站在窗前,一眼就看见了她。他的眉头皱了皱,示意她接电话。

  江知雪接起电话说:“怎么还没睡?”

  “还没做完。”时让捏了捏眉心,“你呢?”

  “我睡醒了呀。”江知雪裹着被子躺了回去,“这次怎么一砸就出来了?”

  时让失笑:“每次下雪你都要砸一下我的窗户。”

  江知雪脸一红。确实,她因为名字中有个雪字,所以对雪格外偏爱,一到下雪天,不打个雪仗都觉得不完满。而时让却对这项运动深恶痛绝,一到下雪天就躲在家里不出门。她就一下下地把雪球往他的窗户上砸,直到把他砸出门。

  这次也不例外,第二天是周末,江知雪好心地让时让睡到了中午才来敲他的窗户。十分钟后,时让出了门,戴着手套和铲子,冷着一张脸:“下来。”

  江知雪以为他要来报仇了,好战心大起,冲下去后才发现时让是来堆雪人的。他慢条斯理地把戴上口罩,说:“想要什么样的雪人?”

  江知雪的两眼放光:“我这样的!”

  时让比了一个“OK”的手势,江知雪就坐在一旁的雪地里,看着他忙前忙后,偶尔扔几个雪球过去骚扰他一下。最后她在时让堆的雪人面前目瞪口呆:“这是我?”

  面前的雪人圆脸胖身子,小眼大耳朵,笑起来滑稽无比。江知雪深觉他是在报复自己,拿着雪球就追了过去,时让笑着跑开了。他腿长,她追得累了,扶着雪人喘气:“你……你有种别跑!”

  时让停在原地,果真不跑了。他走上前,靠近她。江知雪的心顿时跳快,说话结巴:“你……你……干吗?”

  时让把手伸过来,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缠在雪人的脖子上,说:“这样像了吧?”

  其实是挺像的。

  江知雪有些失神。一阵风吹来,她才觉得脖子冷,嘴里埋怨时让:“她是像了,可我冷啊。”

  她本以为时让又会带她去喝粥暖暖身子,谁知时让把目光转向她,看了她一会儿,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戴在她的脖子上。

  时让的动作很轻,一圈一圈小心地缠好。江知雪的心跳又开始漏拍子了,风像刀子一样刮来,吹得她的脸生疼,目光却比往常要清明——时让就站在她的面前,低垂着头,睫毛翘起。有一片雪花清清浅浅地落下,又转眼融化。

  时让睫毛一动,扬起笑容,拍了拍围巾:“这样暖和了吧?”

  江知雪匆忙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她摘下围巾看了半天,不知该放在哪里,叠了又叠,最后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床头。

  因着这次的事情,江知雪再见到时让总觉得脸庞发热,就尽量躲着他走。时让起了疑,特意晚自习时等在她的教室门口:“你最近怎么了?”

  江知雪哪会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忙摇了摇头。时让笑了笑,准备回教室,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了……”江知雪紧张地看着他,他的眸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我的围巾不用还给我了。送你了。”

  江知雪:“……”

  她忽然觉得,时让好像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05 时让,我走了啊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江知雪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时让好好解释他的围巾的事情,但时让却因为要准备比赛留在学校住宿,每天两点一线,让她没办法去打扰。

  同桌萧萧揶揄她:“你要是内心坦荡的话,那么急着解释做什么?”

  江知雪狡辩,说别人不会懂。她和时让认识多年,是纯洁的战友关系,有些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她这般找机会,却一直找到过年也没有找到。

  每逢过年,她总要跟父母回老家。老家在山里,信号不好。江知雪临行前发朋友圈:朋友们,我要上山了,给您拜个早年。

  父母还在把年货一件件搬到后车厢,江知雪发完后就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看着时让的窗户。她喊:“时让,我走了啊!”

  妈妈笑她:“要说再见去找他,在楼下喊,你羞不羞?”

  江知雪吐吐舌头,正准备打开车门出去,时让却露出头来。江知雪忙冲他挥了挥手。时让茫然地看着她,又猛地把窗户一关,不一会儿就听见他下楼的声音。

  时让跑到车前,他下来得急,连外套都没有穿。江知雪愣怔地看着他,又小声地重复:“时让,我走了啊。”

  时让静默地站在那里,她怕他冻着,想劝他回去,他却伸出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说:“早点回来啊,给我打电话。”

  便是这句“早点回来”,让江知雪念叨了一路。她在家待了一周,每晚都要爬到屋顶给时让打电话。那里的信号极其不好,听得了上一句就听不到下一句。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躺着看星星,山里的星星明亮,闪耀在她的周围。她说:“时让,我喜欢山里的星星。”

  时让沉默了一下,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江知雪笑:“做数学题?”

  时让也笑,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喜欢堆满草稿纸的房间,喜欢清晨的薄雪,喜欢明朗夜空中的星星,还有……”

  “还有?”

  时让又说了句什么,话筒里传来“滋滋”的声音,她没有听清。她急了,站起来,但左右都找不到信号,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那天,她到底没能再接通电话。回家后,她第一时间跑去找时让,却看到他坐在书桌前摆弄手机。他问她:“朋友圈怎么发?”

  江知雪差点摔倒,走过去,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打开相机,对着他:“笑。”

  时让条件反射地一笑,被她快速地拍下。她教他发朋友圈,配文,再配上他那张照片。想了想,她又帮他下了点软件,边下边说:“时让,你智商这么高有什么用,我爷爷玩手机都比你溜。”

  她的手指在他的手机上随便划着,突然一顿:“Q大教授?B大教授?”

  时让“嗯”了一声,把手机拿过来:“我还在考虑。”他抬起头问她,“你觉得哪里好?”

  江知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他说话,才略带哭腔地开了口:“时让,我考不上北京的大学。”

  时让微怔,旋即失笑。他关了手机:“那你说你能考上哪里的大学,我跟你一起?”

  这下轮到江知雪发呆了,她摇摇头,讷讷地回答:“这样不好吧?”

  后来江知雪回去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时让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但为了能和时让上同一所大学,新学期开学后,她开始拼命学习。偶尔她会在满是草稿纸的房间里请教时让问题,时让怕她不懂,每次都尽可能详细地讲解,直到她听懂为止。

  “时让,我会加油的。”

  她来时冒着雨,刘海湿漉漉的,手上攥着笔,眼神晶亮地看着他。他转眸,眼角漾起笑,轻声应她:“好。”

  可是江知雪没想到,那一年,她没能考去北京。最后一次见到时让,是来自Q大的车停在时让家门口。他在她的窗下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出去。

  自那以后,就过去了整整五年。

  06 每时每刻的你

  虽然说第二天就要送江知雪走,但约定好的车子却没有如期而来,所以江知雪又多留了几天。她见时让的机会并不多,时让常常天未明便走,天黑透了才回来。她不敢乱跑,就坐在房间里翻书。

  这一待便是三天,时让才敲开了她的门。她忙坐起来:“时让,你来啦。”

  时让微微叹气,说:“我听人说你三天都没出门,闭门思过?”

  江知雪尴尬地摸摸鼻子,时让让开一条路,说:“走吧,带你出去看看。”

  罗布泊除了黄沙外,就只剩下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了。她没见过,看着稀奇,走三步停两步。时让很有耐心,跟着她走走停停。她扯着他要合照,时让极不情愿地冲着镜头摆了个剪刀手,见她那么开心,微叹。

  江知雪抬起头,就见他笑了笑,说:“知雪,你看这天,黄沙,干燥,日复一日总是如此。”

  “哪里总是如此?”江知雪一挑眉,“这黄沙多自由啊,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你每天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黄沙。”

  “那日复一日的倒是我自己了。”时让自嘴角扯出一抹笑。

  “其实……”江知雪小心地开口。时让“嗯”了一声后看向她。他这般轻轻巧巧地望过来,她却忽然胆怯起来,声音很低,“我倒是喜欢日复一日只看你。”

  他没听清,只看着女孩微红的脸颊,心微微一动,又侧过脸去。不远处的旗帜飘摇,是漫天黄沙中唯一的色彩,鲜艳明媚。

  他闭了闭眼,将最后一抹笑敛起,说:“车子联系好了,明天送你回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女孩轻轻“嗯”了一声。

  罗布泊的天比北京亮得晚,七点多天还黑着。江知雪一晚没睡好,早早起来准备看一次朝阳,打开门后却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那人回过头,是时让。

  江知雪松了口气:“站在门口干什么?”

  时让摇摇头:“怎么起得这么早?”他边说边推着她走进去,“外面风大,别出来。”

  江知雪乖乖地走进去,乖巧得让时让有些讶异。屋内炉火烧得旺,收音机里还放着歌。时让走上前去,关掉,然后坐下。

  沉默在屋里自墙角蔓延至她的嘴边,她动了动唇,说:“时让,我昨天晚上想了好多。想起那年高考我没有超常发挥,考上和你一样的大学;想起我赌气几年都不找你,你一封封信寄过来,我却连一封都没回过。”

  “时让,你知道吗?其实你不在我生命中的这几年里,我尝试着喜欢过别人。”江知雪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膝间,“可是因为那个人不够好,而你太难忘,所以我怎么也没能忘了你。”

  “后来我想啊,我们离得又不远,一张火车票的距离而已,为什么不去找你呢?于是我就去找你了。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你毕业后就职于研究所,千里迢迢来了罗布泊。那时候你早就不寄信来了,我彻底失去了你的联系。

  “可我没有放弃,我想我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怎么就能断了联系呢。”

  “所以我找来了。”江知雪抬起头,看着他,一如当年那般眼神晶亮,“我千里迢迢来说一句‘喜欢’,千里迢迢等你说一句‘你回去吧’。好,我回去,我送别了你那么多次,也该让你为我送别了。”

  时让静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一口气说出去那么多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不觉得丢脸,只觉得自己说出了想说的话,长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我想说的就这么多,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那天,江知雪到底没能看到罗布泊的朝阳。在她的一晃神间,太阳已经跳到了半空,散发出炽烈的光芒。就像当年的时让一样,忽然就远离了她的世界。

  时让把江知雪送到门口等车。远远的,有一辆卡车开来。江知雪提起箱子走了几步,又顿住,然后转身。她看见时让直直地站在那里,好似当年。

  眼眶猝不及防地热了,她对他说:“时让,我走了啊。”

  时让微微颔首,黄沙迷了眼,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卡车开到了面前,她上了车,没有再回头。

  她不知道,时让就这么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苍茫的沙漠,才惊觉有滚烫的泪珠掉落下来。

  他不是不想留她,也不是不想多看看她,只是他不能。那年她考去了南方,他则考去了Q大。他曾给她打电话,她却不愿意跟他说话。后来他用了他所有的草稿纸给她写信,一封封地寄过去,她却一封也没回过。他终究伤了心,又恰好研究所想派人去罗布泊,他几乎是逃来的。他想离得她远远的,才觉得她是属于自己的,还是记忆里那个吵吵闹闹的姑娘。

  他没想过她会来。

  来这儿之前,他签过保密协议,要为这片土地献身,所以不能离开。可他又怎么舍得他爱的姑娘在这里受苦呢?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她远去。

  他忽然想起那年江知雪回老家给他打电话,其实他是说过喜欢的。

  “我喜欢堆满草稿纸的房间,喜欢清晨的薄雪,喜欢明朗夜空中的星星,还有……”

  “还有?”

  “每时每刻的你。”

  时让眼睛一闭,转过身往回走去。他与她的方向相反,离她越来越远。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歌,他十八岁时最爱的,在元旦晚会上,唱给她听的那首歌——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她这次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

罗布泊 喜欢 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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