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姐确实回来了,我看到大姨夫拿着闪闪发光的镰刀,在地里割甜高粱。大表姐每次回来,都要美滋滋地吃上几根。
我是在城里那间租屋把自己囚了一个月后,被爸爸带回来的。在家闲得慌,可我谁都不想见。妈妈成天在家唠叨,混个大专毕业,高不成低不就,钱多了你挣不到,钱少你不稀挣,看我们死了,你怎么过活?我睁开眼睛就讨厌这个瘪嘴的老太婆,她有了大弟二弟之后就嫌我在家吃闲饭,硬是在我四五岁时送给了大姨家。那时大表姐得了痨病,大姨又绝育了,姨夫怕大表姐死了绝后,就把我要过来了。大姨家院子前的水池里栽了棵并蒂莲,一根茎上开着两朵粉色的花。大姨牵着我和大表姐,站在花池前,把我的乳名圆圆改成了爱莲,把大表姐的名字改成宝莲,希望我和她共同闯过鬼门关。当时大姨在观音面前发过誓,如果爱莲把宝莲真的带大了,她要给观音修金身。可是大表姐都这么大了,她金身也没有修。过了几年看看大表姐身体棒棒的了,就又把我送回了家。可是我恨我妈从小把我送人,从来不管她叫声妈,她对我也不亲。就这样我就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多余的人。在大姨家睡两天,回家睡两夜,谁的话也不听。上树抓鸟,上山掏洞,下水捉鱼。十五岁那年和村书记的儿子谈对象,那年村书记的儿子想把我甩给他的表哥,一个开砖厂的粗黑的汉子,结果被我用螺丝刀子把他们俩捅到医院去了,我被抓进了少管所。
这些年没人把我当人,那是心里的暗影。表面上谁又不敢把我不当人,因为我的目光让他们不寒而栗,他们怕我杀人。
我走在发光的水泥板路上,两旁水池中的青蛙不停地叫着,它们快吵开了锅,也吵烦了我的心事,我加快脚步,去见一见大表姐。我要跟着她走,再杀回到城里去,找到我的出路。我抄起一块石块向水池中扔去,石块激起好大水柱,蛙声停了。我蹲在水塘边思索着大表姐能否带我走,像当年我带她逃出阎王殿一样?她是不是当年那个我学习楷模的大表姐了?我看着池塘里石块激起的涟漪,心里没有数,竟有些胆怯了。
大表姐正在吃甜高粱,见到我只抬抬屁股,眼睛撩一下,依旧有滋有味地吃着。我无聊地坐在她身边,听她和大姨说话。原来她早就在城里,给大姨老两口儿买了一套楼房,让他们把土地租出去到城里过清闲日子。大姨总是怕这怕那,最后让大表姐狠狠数落一遍后,也不吭声了。我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想法插空说了出来。结果遭到了大表姐一顿嘲笑。她说你从小不就能靠实力打拼天下吗?怎么人长大却熊了?然后她就清高地抬直脸,再也不搭我的腔了。
我满脸愧色地退了出来。回到家躺在床上蒙着被睡大觉,饭也不吃了。
在大雨不断的八月,我赌气离开了家乡。发誓今后万事不求人,一定要混出人模狗样再回来。
我仅仅在城里待了八天,吃了八天的方便面,就接到了大姨和妈妈的电话,她们像死了爹娘一样在电话里大嚎了一通,告诉我大表姐跳楼了。我显得很平静,她有口气吗?告诉我干吗?又不是我让她跳的。
这时,一个自称为大表姐公司领导的男人打来电话,说,我们公司雇你去看护,每个月有三千元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