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洁沉思片刻,说三郎呢,三郎是学军事的,能动员他参加抗日队伍最好。要不,你跟萧萧约个时间,我跟她谈谈,看她能不能说服三郎出城抗日。袁芬满脸山高水长,说,请三郎出城,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谈?李洁说,女人跟女人之间好说话。说过,她轻轻叹息声,又告诉袁芬说,北扬临上南满前,曾找过三郎,遭到了三郎的拒绝。袁芬说,萧萧的身体太弱,她真的需要三郎照顾。李洁沉思片刻,说萧萧身体是不好,可离开三郎未必不行。袁芬疑惑着眼神,反问李洁说,你就那么相信萧萧能说服他?李洁说,尽力而为吧,能做工作,还是做做好。
袁芬就知道李洁是势在必行了。她凝视着李洁说,告诉我,什么时间见面?李洁说,下个星期日,还是在这个地方,行吧?袁芬说,行。不过……袁芬欲言又止。李洁问,不过什么?袁芬说,我想参加抗日武装,你要我吗?李洁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说,不能。袁芬羞红着面孔说,为什么?李洁说,牵牛房暂时离不开你,也离不开黄牛。袁芬就瞪大眼睛说,咋,你还知道黄牛?李洁说,你爱人黄田是个有头脑,有抱负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目前是警察署长,可以利用这个身份保护牵牛房的活动。
袁芬望着李洁,一脸若有所思。李洁说,你那么看我干啥?袁芬啪地击下掌,惊喜地说,啊,我想起来了,春天那工夫,电车工人闹罢工,那个演说的人就是你。李洁会意一笑,说你的记忆力真好。袁芬连连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李洁说,真想不到什么?袁芬说,看你当初慷慨激昂、叱咤风云的样子,像个男子汉,谁知还这么精致细腻。
李洁说,我也是女人啊。
这个午后,萧萧和三郎走到假山下时,李洁已在半坡上等候萧萧。那天,她特意装饰下自己,穿的是古铜色连衣裙,深褐色高跟皮鞋,臂上还挎着个小提包,浑身上下浸润着典雅和摩登。三郎不知李洁找萧萧事关他自己,他潇洒地朝李洁招招手,就离开萧萧,独自走上木桥,俯身观看桥下流水。
李洁看萧萧走上坡来,连忙拉过萧萧的手,说很感谢你能赴约。说罢,她觑起目光,仰望天上浮云,吟诵起萧萧写的《春曲》:这边的树叶绿了,那边的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
萧萧顿时满脸惊喜。她睁大眼睛说,你也读过我的诗?李洁说,诗写得很美,很有意境,也有真情实感。萧萧感慨地说,春天很美好,只可惜春天太短暂了,她总是姗姗来迟,却很快又溜掉了。李洁说,所以我们要珍惜时间,争取在有限的人生里,做出更多有益于社会的事情来。萧萧怔怔,垂下头说,话虽这么说,可我们现在活得太累,也很痛苦,想求个温饱都不容易,更别说为社会做事了。李洁说,实际上你已经在为社会做事了。萧萧说,你指的是什么?李洁说,我说的是你的文章,我很喜欢你的文章。
萧萧颧上绽放出两片桃花,又惊又喜地说,真的啊,你还喜欢我的文章?都喜欢哪篇?李洁说,我觉得《王阿嫂的死》《广告副手》《小黑狗》都写得很好。萧萧收敛起笑容,说,谢谢你的夸奖,能帮我挑挑毛病吗?
李洁没有直接回答萧萧。她反问萧萧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萧萧说,你说。李洁说,据我所知,你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可为什么在你的《王阿嫂的死》里,表现的却是对那个阶级的仇恨呢?
萧萧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她沉重地说,我恨我的家庭,也恨那个阶级。李洁说,据我观察,你是个有思想、有头脑的青年,我也欣赏你在作品中流露出来的倾向。但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的这种倾向太明显,在当前的环境下,容易惹起麻烦。萧萧抬起头,眼睛眯着李洁问,你的意思,是不赞成我写底层社会的生存状态?李洁摇摇头说,恰恰相反。我认为越是接近地气的作家,越有出息。我只是说,你应该让你作品的倾向更隐密些,更含蓄些。这样既有利于打击敌人,又有利于保护自己。
萧萧鼻孔一酸,突然展臂,搂过李洁的肩膀说,谢谢你,李老师,我今后写文章,一定要多加注意。李洁说,我想,除了写文章,你还应该做些其他的事。萧萧两眼罩着李洁,说除了写点儿文章,换点儿稿费,维持我们的生活,我什么都不能做。萧萧说过这话,突然有所感悟,又问李洁说,李老师,想让我,再做些什么呢?凡是牵牛房里的人,互相之间都不问名姓。萧萧听大家叫李洁为李老师,她也跟着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