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夏天,李洁初次走进牵牛房时,袁芬睁大眼睛惊叫,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袁芬正思索,李洁伸出手来说,我叫李洁,是北扬介绍来的。袁芬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连忙握过李洁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北扬跟我提起过你,欢迎你到牵牛房来作客。李洁微笑着说,你们家的牵牛花,色彩缤纷,开得真茂盛,把栅栏和墙都遮满了。袁芬腼腆一笑,说我喜欢牵牛花,年年墙外院里都种牵牛花,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李洁说,这就是牵牛房的来历了。袁芬说,不但房子叫牵牛房,就是常来常往的人,也都有个跟牛相关的绰号。李洁说,这样很有生活情趣,母牛的绰号也有意思。袁芬诧异起目光说,我的绰号你也知道啊?李洁点点头,松开拉着袁芬的手说,请把你的朋友给我介绍介绍好吗?
此时,大客厅里有几位女人,围着架脚踏风琴,正看另一个女人弹风琴。琴音轻扬,如丝如缕,在客厅里漂流,流出窗户,氤氲在花影掩映的花丛中,再从栅栏缝隙钻到院外,漫漶上院门前的大路。大路叫新阳路。牵牛房就坐落在路北。房是三间俄式平房,规模宏大,中间那间是客厅。客厅很是宽阔,南面有两扇大窗,窗下坐着个写字台,中部卧着张八仙桌,桌上铺着浅格花纹台布,东北部横着架脚踏钢琴。
袁芬答应声好的,便将李洁引到了风琴前。李洁如是知道,那个弹风琴的人名字叫王琴,是个职业教师;站在她右侧的两个女子是姊妹俩,姐姐叫周梦,妹妹叫周甜,她们都是书店职工;而站在王琴左侧的女子还是个中学生,名字叫小铃子。
小铃子听过袁芬介绍,闪烁起好奇的目光,问李洁说,我瞅你咋像南方人呢?李洁说,我本来就是南方人么。小铃子挑起眉毛说,南方多好啊,杏花春雨江南,你咋还跑到北方来啊?李洁肃穆起面孔说,不是被鬼子逼来的吗?李洁知道,牵牛房里的人都是爱国青年,说话便也不藏着瞒着。
几个人就面面相觑。王琴沉吟半晌儿,说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东北来抗日,我们却甘于现状,无所作为,真的于心有愧。李洁目光眯着王琴说,慢慢来,爱国不分先后,想抗日什么时候都不晚。李洁说过这话,转回对袁芬说,我说的对不对啊,母牛?
几个人哈哈大笑。李洁就在笑声里,同几个女子告别,挎着袁芬的胳臂,踱出牵牛房,穿过牵牛花丛,踱上新阳大街,再拐向新城大街(今尚志大街),一路喁喁细语,走进了新城大街公园。
在公园门里,她们简单地交流下眼色,携手登上了假山。假山是座土堆,顶部有座亭子。她们没有走进亭子,而是选择块平坦的土坡,坐了下来。坡下是一湾曲水。水上架着一座木桥。桥如彩虹,涂抹着很鲜艳的颜色,给人的感觉花里胡哨。
两人沉默片刻,袁芬疑惑起面孔说,有什么事,非得到公园来说,在家里不行吗?李洁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事很重要。你家里人太多,连两个小客厅都坐满了人。袁芬点点头说,什么事,这么重要?李洁王顾左右,说北扬跟我介绍过你,说你有头脑,有正义感,能为抗日做些事情。
袁芬听李洁这么说,兴奋起地说,你这么信任我?李洁点点头说,北扬看人不会错的。我相信北扬,所以也相信你。袁芬脸上顿时热了起来,像烧着两片火,眼圈也有些湿润,说,北扬怎么没来?李洁说,北扬已经出城,组织武装抗日去了。袁芬惊愕地说,真的?真的难为了北扬,他一个书生,却去搞武装斗争。李洁眯起目光说,也不止北扬,现在有很多人都走出城市,参加了抗日队伍。另外有些人,他们人虽然没有走出城市,但也在支持抗日武装,甚至有的人宁可少吃个大饼子,也要募捐支援抗日。
袁芬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李洁说,我们的队伍需要扩大。扩大队伍需要人,更需要有文化的人,懂军事的人。牵牛房里的人大都是进步青年,我想请你介绍介绍,哪些人走出城市的可能性更大些。
袁芬说,女的也行吗?李洁说,战争还分男人女人吗?袁芬说,牵牛房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我平时跟女生接触的多些,像王琴老师,周家两姐妹,还有小铃子,都曾流露出参加抗日队伍的意思。李洁点点头,又蹙起眉头说,萧萧也常来牵牛房,你怎么没提她?袁芬摇摇头说,萧萧人有才能,有政治头脑,也有正义感,但据我了解,她根本不想离开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