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落叶给公园的小径铺了一层金,脚踩上去,树叶便簌簌地响,衬得周围好静,好静。
此刻,只我一个人。
我拾了一片又大又湿润的杨树叶,送到鼻尖儿,还闻得出那股子清新味儿。在暗下来的天色中,叶片依然泛着黄澄澄的光,清晰地爬着纹路。
公园的中心是一座小山,我沿山脚走过去,到山的西南面,便看见一个大湖。微风起处,水面荡漾着夕阳的余晖,残荷轻轻地摆动着腰身。靠近湖边,芦苇花一簇簇白刷刷地好看。来这里的人向来都少,真是辜负了这片美景,我举起手机按了拍摄键。
不知哪儿来“噌噌”的响声,以为是蛇蹿出来,吓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蓦地,瞥见地上伸过来一双白色旅游鞋,蓝运动裤,蓝运动上衣,方脸,男性,三十来岁的模样。他从东南来,往北去;我向南。
我向南偏东去的小路往前走。路两旁树叶红的、紫的、黄的、绿的,斑驳交叠,便又忍不住举起手机。眼角的余光映见一个人影跟上来,是刚才那个年轻人。他又回来干吗呢?我收起手机,脚下也是“噌噌噌”,右手拎着的黄树叶随着节奏摇来摆去,发出细小的呼啦声,它是不是像胸前的一枚胸针,像帽檐上的一颗亮星,像鞋尖上的一个亮钻,有点那么招摇?
月亮还没有出,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前面是我,后面是年轻人。我走得慢,年轻人也慢;我快,年轻人也快。我蹲下来,把树叶放脚边,装作系鞋带,想等他走过去。他竟也蹲下来,猫下腰。
我手心里有点冒汗,若是……在这里喊上几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我拾起树叶,加紧了步子。年轻人也起身,加紧了步子。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年轻人似乎手里拎着东西,脚把树叶踩得噗噗响。离我近了,五米、四米……
树叶在我手里颤起来,我的大脑迅速转动着,我故意把手机贴在耳边,大声说,老马,你等我一下!
年轻人像粘住了我,甩也甩不掉。我脑门冒汗了,急急地对着手机又喊一声,老马,我看见你啦!
终于听见了说话声,好几个人的,好了,走过两棵树,就到了黄帝像下面。我靠在黄帝像的脚趾前,像漂泊了很久的心泊进了港湾。回头看那年轻人,不知了去向。
这儿还是山南,趁天还没完全黑,我要到山北去,我的家在山的北面。
壮着胆,我迤逦转到山的北面,望见了,亲爱的,我望见了那灯光闪烁的公园门口了。
冷不丁又瞥见那个年轻人。他打着电话,没有看我。即使看我,我也不怕了——附近人影攒动,人声喧哗。
我迅速走近门口的石头鱼,靠在上面,长出了一口气。
一抬眼,年轻人靠在对面的石头鱼上,坏坏地朝我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按了按刚刚平静的胸口。他手里提着小塑料袋,里面黄澄澄的,都是杨树叶,一片片,挤挤插插,朝袋口争着透气。
他用下巴点了点我手上的杨树叶,说,可惜掉碴儿了。可不,我的黄树叶啊。
这是我给小女儿捡的树叶,她最喜欢黄树叶了。他提了提塑料袋儿,朝我说。
我还以为你……我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儿,我说,要是女孩儿自己捡,多有趣。
她不敢啊。年轻人叹了口气,有一次天黑前,她正专心捡树叶,突然被蹿上来的大藏獒吓坏了,一连几天都不敢出屋,我就替她捡喽。山南偏僻,我看你慌慌的,拿着树叶走,眼前就冒出小女儿。他眼里闪出狡黠的笑意,继续说,我怕再有一只大藏獒蹿上来……
我有点窘,觉得把人家看得太那个了,便不再说话,让头枕着石头鱼,将残破的树叶盖在脸上,透过破损的缝隙,望见深蓝的天空,月亮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