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一笔学费,总是要交的。叛逆期嘛,她想作,就让她作,作了几下,作不出道道,碰一鼻子灰就老实了。我们那个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哪个没年轻过?”这话,算是无意间听到了父母的一次争论。一开始,朱莺牵了牵嘴角,想当面问个一二三四,脚步都迈出房门了,突然一下没有征兆似的,身子软塌了。印象里,朱银根总是一副累倒的样子,据说理个发有时候都是手下聘请的工人,拿着剪子推子来个三下五除二,有时回来晚了,女儿一杯问候的清茶刚要递过去,那边还没接上手呢,就见他斜歪在沙发上,坍塌着重重的身子骨,接着就扯出了止不住的鼾声。
父亲承包十几亩鱼塘,上上下下真够他喝一壶的;再说了,家里的财产,一大半还不是他挣的?朱银根眼里除了宝贝女儿,剩下的就只有银行卡上忽涨忽跌的那些数字,那些数字像是弹簧一样,每次蹲下就是为了迎接再一次的摸高。在他看来,这么多年的人生哲学里面,那就是一道简单的等式:钱是命,命是狗屎。
当年,胡素梅也是认这泡狗屎吃的。她哪里会想到,他们这一家像是走了狗屎运,这泡狗屎不知不觉之间还长了劲道,口气也硬了不少。在这个家里,这泡狗屎要是不发话,胡素梅就是再有情绪,多少也要识个脸色。毕竟,朱莺是他俩唯一的女儿,原生态的,谁也不是前老子后娘。不知为什么,女儿一点儿也不像他们这对夫妻如此聪明绝顶?退一步想,好歹二十出头的一个女孩儿,青春期要是没有叛逆,才不正常呢;再说了,这些年来,他们也没琢磨出什么良好的教育方式,更没有心思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东,两人总觉得自己这一代人,吃的苦齐腰深,再怎么着不想让孩子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既然家里条件好,干吗子女们还要闯?又不是没日子过?实在不行蹲在家里过安稳日子,有什么必要顶风冒雨的,折腾个什么劲儿?用朱银根的那句老话,就是:那么多老乡哥们儿,当年战场上一个跟头摔成一捧骨灰。咱能活下来那是命大,一辈子就这么个宝贝女儿,除了惯就是惯,还想咋的?怎么过还不是一辈子的事?
既然这样,家里又不是没法过,看到回家的父亲常常是泥一身浆一身的,朱莺有些不忍心。私底下一盘算,自己的店面从开张到关门,前后只挺了大半年,亏空严重得有点儿让她不敢相信。就像她看到医生在一些病号报告上经常写下的那句:病情恶化,建议转院。
可是,她自己又能往哪里转?她想的更多的是,与父亲说明情况时还吞吞吐吐的,朱银根虽说不会怪罪他,但做女儿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就是一笔钱么?当初答应你们做生意,这笔钱就等于是放了鸽子,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它们什么时候能回家。这些天,鱼塘离不开人,等忙过这阵子,再说接下来开店的事。听我说,别想着东山再起,没那个必要,懂么?”有次,朱莺逼急了,手机里的朱银根这才有了不耐烦的口气。
成天就是这么个鱼塘,女儿心里淤了这么大的结,好歹也是当爸的人,你就我这么个女儿,还不闻不问?摁了手机,朱莺呛出了泪:行,你没空儿,我有的是空儿,这就过去。
赶到鱼塘的时候,朱银根正在河里忙着,朝着朱莺这个方向的还是背影,自然也没有看见宝贝女儿。
这也是自大学毕业之后,朱莺第一次光临距离城区几十里开外的鱼塘。父母虽然在城里买了几处房产,户口却在乡下一直没有迁上来。父亲当初想着举家进城,户口簿成了非农业,怎么说在他这一代人手上,也算是光宗耀祖。可是胡素梅不让,说政策变来变去的,别说我们,好多当官的自己也把不准脉。既然城里买了房就能住,何必要丢掉根据地?我们家没人做官,怎么说也要留条后路,乡下有田有地有山产,好歹还能挣个口粮,留着巴掌大的一块土地有什么不好,它们也不张嘴问你要吃要喝?这要是以后赶上城市框架拉大,有个拆迁什么的,怎么说不也是猛赚一大笔?
一晃几年,事实证明胡素梅还真高瞻远瞩。老家这边,青壮年不是外出打工,就是进城买房安窝,回村里住的极少,要不就是那些没本事出门挣大钱的。所以胡素梅看准了承包商机,笑嘻嘻地分头找了几个村干部,单是个别说话管用的,当然要悄悄塞点硬货。其他的背景墙村干部也得给个面子,七吆八喝地拢在一起,就那么酒杯举了几举,十几亩鱼塘的承包手续办得容易。放眼望去,老家那一带空心村遍及,既然家境殷实的朱银根敢于承担风险承包鱼塘,村支两委求之不得不说,乡里乡亲的哪个不是哈着嘴朝他们一家人献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