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甫原名叫郑簠——父亲翻字典起的,和清代那个写隶书的书法家同名。他是陕西人,农家子弟,父母体弱多病,却也生了他们兄妹三个。他是兄长,下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有病,勉强支撑着这个家。要供三个孩子上学读书,吃药也需省钱。郑甫心里很难受,立志学医。这个志向立下,便也学会向大山要钱。商洛山脉有的是药材,郑甫从小就挖药卖钱,贴补家用。村上的人都说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姚雪垠写《李自成》,里边塑造了一个神医尚炯,郑甫就要做一个他那样的人。小说里的人物终归有虚构的成分,但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是,他更把这些人当成自己崇拜的英雄。
郑甫的村子里有一个郎中,很有些医术,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来找他。郑甫拜他为师,学药性药理。老郎中让他写自己的名字,他写了那个“簠”字。老郎中说,一个破盒子能盛多少东西?不如去了上下,叫甫更好。
老郎中说的对:“上边有竹子遮风挡雨,下边有个盒子吃穿不愁,你好安逸呀!”
言外之意,医者父母心,永远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安逸要不得。
老中医喜欢他,有许多小方子,都传给了他。
这些小方子不但能治病,也能解馋。
比如臭豆腐就花生米有肉味。他尝试了,果真如此。
郑甫大学毕业,正赶上最后一批分配,他本想去医院,却分到了科协。他是一个老实人,不会活动,就自己劝自己,行医行医,行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只要不忘根本,在哪儿都看病。于是,高高兴兴地到科协报道,被分到学会部。他活得很规矩,到什么时候说什么事。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长得大大方方的,就一样,不能生育。他很看得开,他们处了三个月就结婚了。他劝媳妇勿生烦恼,天下不缺一个姓郑的,只要他们能相安守老,一样幸福。
夫妻不谈恩义,但这份胸怀,也不能说不是恩义。
他们的相敬如宾是楷模。
郑甫家庭负担重,工资几乎要分出大部分贴补父母。这部分钱,给父母买药,供弟弟妹妹读书,还要寄给老郎中一点儿。老郎中不缺他这一点儿钱,但他没儿没女,一份孝敬是安慰。当年分到科协的大学生有八个,只有他的生活清汤寡水。
他周六周日去长春的衡悦堂药铺坐诊,号脉,开方,熬药,一样不马虎。
有一个女孩,大腿根长了一块白癜风,不好看,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不敢和对象深处,很苦恼。听说衡悦堂有个年轻的中医,厉害,就找到了他。他上下左右看,没看出女孩哪有毛病,挺俊俏的一个人,和他一说话,就躲躲闪闪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得不是地方。于是,取了乌梅和白芷少许,百分之九十五酒精五百毫升泡十天,之后交给女孩,让她去柜上买一管地塞米松软膏,先涂后洗,一个多月,效果明显。
女孩要送给他一面锦旗,他婉拒了。
据说黄鼬也能治这病,方子现成的,但他不用,也不传,害一命,治一病,划不来。
科协有一位大姐,常年肺不好,上不来气儿,稍稍运动就喘得胸口疼,问他有什么办法。他让大姐坐下,号脉,微微点头。大姐心里忐忑,问他吃什么药好。他拍拍手说,不用。反问大姐,会不会《满江红》和《苏武牧羊》的调,不会,抓紧学。大姐问他,学这干啥?他说治病。不几日,大姐学会了,主动唱给他听,他听了,都在调上,就是大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首好曲子给她撕扯得七零八落。
他对大姐说:“别开车了。”
“坐公交?”
“走!”他用手比量,“开始先走两公里,循序渐进,三公里,四公里,走到五公里就可以了。”
“能走好?”
“一边走一边呜。”
这像说天书一般。
“什么呜?”
“一边走一边‘呜’那两个曲子的调,能呜多长就呜多长。”
这不是闹吗?
可是,那位大姐“呜”好了。
从那以后,但凡科协的人,上下班走路的多了,坐车的少了,集体皆“呜”,把班车都“呜”黄了。
科协楼上是作协,作协有一位作家,媳妇身体不好,常年卧病不起,浑身疼得难受。听说他神,就请他吃饭。他说,饭不用吃了,直接说事。那位作家就说了媳妇的病情。他听后,下班跟作家到家里去了。望闻问切,完毕,问作家能找个平房不。
作家在乡下有个创作基地,正是平房。
他说:“好。”
于是,用车拉着作家的媳妇,一路开到乡下去。他用麻袋装了一下子苘麻叶子,一片一片地铺在房顶。然后,让作家的媳妇脱光了上房,躺好,再用苘麻叶子把身体盖严。大日头天的,晒!晒了整整一天。早晨是作家把媳妇背上房的,等到了日落时分,媳妇自己从梯子上下来了。
作家编过很多故事,但这个故事编不了。
郑甫从小跟着学医的那位老郎中无病而终,他带着媳妇回去奔丧,料理后事。一切完结之后,他对媳妇说:“放心吧,都有人管。”
听了他的话,媳妇哇的一声哭了,哭着哭着给了他一拳。
结婚快三十年了,这还是媳妇第一次动手“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