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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时间:2024-02-20    来源:馨文居    作者:黄国英  阅读:

  (一)

  退休多年,马如轩诸事顺利,心情大好,每天种花养草,自得其乐。妻子文敏是他的大学同窗,毕业后又凑巧分到同一所中学任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他们从相识到相交,再成功过渡至相亲相爱,数十年从未红过脸。夫唱妇随,儿子事业有成,大门口那块“文明之家”的匾额充分证明了只一点。

  如果按照马如轩的设计,一直这样稳重地走下去,那就太完美了,估计晚上做梦也会被笑醒。

  不过细心的邻居还是发现了个中端倪,因为这几天马如轩的太极拳不打了,秦腔也不唱了,花圃里的美人蕉明显匮乏水分,在晨曦下蔫蔫的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而文敏依然如故,进进出出一阵风,上街买菜,串门聊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当有人随口问起马如轩在干啥,文敏笑着说,他窝在家里练书法呢,准备参加市里举办的书法大赛。

  其实文敏没有说假话,但马如轩的心思并不在宣纸上。自从得知儿子的新动向后,便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写的几个字歪歪扭扭,看着就蹩脚,仿佛嘲笑他的功底。马如轩一把抓起,迅速揉成一团,扔在纸篓子里,眼不见,心不烦。儿子马亦北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马如轩感觉一只风筝渐渐脱离了他的手心,不再由自己随意操纵,想让他朝东就朝东,欲往西便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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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所有上了年纪的居民,亲眼目睹了马如轩的成长史。年轻时的他一表人才,教学也有自己独到的风格和特点,所带的班级升学率极高,家长们挤破头也要将子女塞进马如轩当班主任老师的毕业班。

  水涨船高,经过多年的努力,学校从幺鸭子名次,一举成为市里的重点中学,不能不说马文轩功不可没。

  成绩说明一切。马如轩因此被领导器重,逐渐脱离一线教室岗位,顺利坐上中学的头把交椅,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倘若不是他的恋窝,跳出去当市教育局长,是两只手捏田螺——十拿九稳。

  名如其人,文敏没有什么远大的奋斗目标,觉得自己一个普通工人子弟能当上老师就知足了。所以她安心辅导员工作,兢兢业业,曾多次获得先进教师的称号。在家里面,她一切都看丈夫的眼色行事,只管柴米油盐,倒也活得逍遥自在,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新分来的老师都文姐长,文姐短的。当她们知道了文敏确切的岁数,羡慕得连连追问她的养生之道。

  直到晚上,马如轩的一肚子邪火还没泄尽。过去不管是单位,还是家庭,都是他这个大家长说了算,书记和教导主任皆成摆设,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他的远见卓识。旁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不舒服,马亦北也在其中。

  (二)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马亦北和牛尔南准备复婚的消息,就被桃源村出了名的“小喇叭”漆虹传遍了村子里的旮旮旯旯,一时间弄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桃源村隶属于石头镇,二者之间仅有一条七公里长的山路衔接。由于路面狭窄弯曲,极考验汽车司机的驾驶技术和耐心。马亦北每次开车经过这里,总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一次刮刮蹭蹭也未发生过,应该得益于这条路所培养的心态和耐性。而真正能够做到在这条路上风驰电掣的是那些摩托车和电瓶车,犹如鱼游大海般的轻盈欢实。

  桃源村不大,但靠山临水,空气新鲜,很适宜休闲和养老。有人戏言,一支香烟还没抽完就已经逛遍全村了,不是没有道理的。桃源村最初叫马家村,只因一位驴友无意间闯入这里,惊呼一声“真是世外桃源啊!”并以“桃源之境”的图片在微博上发布,这才引起外界的频频关注。曾经当过中学教师的马如轩提议顺应民意更名为桃源村,就像四川省的灌县改为都江堰一样,好看又好听。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不,本来想趁着周末好好睡个懒觉的马亦北,刚从卫生间走出来,大门就被气冲冲的巴掌擂响了。

  这些天马亦北烦心透了,在忙着工作的同时还要兼顾城里的新房装修,现在又增加父母的碎碎念,尤其父亲逮着机会就唠叨,完全是将马北当作逃课的学生对待了,而母亲则在一旁敲边鼓,把夫唱妇随用到了极致。马亦北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上班时,被素来腼腆的刘静随口说一声:“咦,怎么成‘国宝’了?”综合部本来就是敞开式办公,正忙于手中业务的同事时刻也不忘竖着耳朵,一阵窸窣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善意的笑声。

  马亦北是桃源村第一个大学生,很让父母脸上有光,每逢饭后茶余,马儒才总爱拿儿子的范例说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马亦北的确也争气,从小到大,除了高三时填高考志愿外,父母基本没在他学业上操过什么心。大学毕业后,马亦北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一路顺风顺水,颇得领导的青睐和好评。

  作为公司销售部经理,马亦北分管的事情杂而繁多,稍不留神儿就会出纰漏。他先是在起草分管销售的副总经理讲话稿时多加了一个字,后是在部门年终总结里减了一个小数点,气得主要领导哭笑不得。因为前几天他还在全公司的办公会上表扬过马亦北的工作态度,并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马亦北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虽然新房装修尚需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必要非住在这里。初心是想离父母近一些,以便于相互照应,但这些天他真受不了父母没完没了的絮叨。起因还是为马亦北物色对象一事,先是聊家常,待到渐渐入港时,老妈提出要把她以前财政局同事的女儿马小芬介绍给他。那个丫头其实他认识,疯疯癫癫的,长得虽然俊俏,但说话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她没长大,他压根儿也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怎么又是一个姓马的?”马亦北诧异地问:“不会是表哥表妹关系吧,婚姻法可有规定,近亲不允许结婚。”老妈这次格外有耐心,娓娓介绍道:“别胡咧咧,她们家是外省的,爷爷当年还是志愿军战斗英雄呢。”此路不通,马亦北又想新招:“不是说同姓不能结婚吗?”“放你娘的狗屁!”素来温文尔雅的马如轩勃然大怒,破天荒地爆了粗口:“我和你妈也是一个姓,你也没缺胳膊少腿。”马亦北恍然大悟,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父母当年勇敢冲破封建樊篱,最终结为秦晋之好,确实付出了比常人艰辛得多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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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不同了,顺从也好,叛逆也罢,苦情戏就不要在我的身上重演了。”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和歉疚,马亦北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而诚恳:“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着意加重语气,唯恐父母听不出这弦外之音。马如轩做的也绝,立即把刚沏好的铁观音泼在地上,并用眼睛斜睨着他。马亦北明白,不就是所谓的“覆水难收”吗,他偏不信这个邪。对待朋友或同事,马亦北涵养极好,可是遇到每天都碎碎念的父母,他就彻底没辙了,就像影视剧里的“青春期遇到更年期”,父子之间像针尖对麦芒似的互不相让。气的老妈嘟着嘴骂道:“矛盾归矛盾,也不能这样糟蹋钱啊。”这段日子,父子俩围绕着牛尔楠的话题,几乎每天都要来一场口水仗。只是苦了老妈,在心疼儿子的同时,又要担心老伴的身体,心里拿不定主意究竟应该帮谁。由此可见,当个家庭的“维持会长”也不容易。

  (三)

  单身汉的日子,马亦北这两年是过得够透心凉的。不说每天用来续命的一日三餐,千滋百味,唯独没有那舌尖上的蜜汁。枣红色的防盗门作证,进进出出,就一个单调的趿拉声,灌了铅似的沉重。

  马亦北性格随母亲,温和大度,与世无争,从小到大由着父亲拿捏,但这并不代表他遇事没有主见。俗话说得好:蔫人发狠,五头牛都拽不回来,当初他和牛尔南的婚事就是明证。父亲闻讯急得直跳脚,但生米已煮成熟饭,父亲叹了口气,毕竟山高皇帝远,他感觉到那只小风筝渐次脱离了他的手掌心。

  名如其人。马如轩偏瘦身条,白皙脸膛,眼眶有点儿像老外的凹陷,生得一表人才,颇有一股儒雅灵秀的风骨。但美中不足的是头发见天的掉,谢顶已呈不可逆转的趋势。没办法,这纯属家族的遗传,药物用了不少,但只能治标,却治不了本。他听同病相怜的同事介绍,也随身携带一把桃木梳子,无事就梳几下,自我感觉还是有些效果的。

  马如轩很满意目前工作和生活的境况,对外他是镇小学的校长,对内是一口吐沫儿一颗钉的家长,官不大,僚不小,平时总喜欢端着领导的架子,这也是马亦北看不惯父亲的地方。高三那年填报志愿,父亲大包大揽,既不考量儿子的兴趣与特长,也不听从班主任老师委婉的建议,由着自己的老经验办事。因为之前他给亲戚家的考生出谋划策,效果还真的不错,也就无形间助长了他的底气。他所圈定的两所高等院校,马亦北一个也不喜欢。早在毕业班时他就在心中瞄准了西南交通大学,一是因为天府之国旖旎多姿,二是离家甚远,正好可以摆脱父亲的掌控。马亦北鼓足勇气,刚想启齿表示不同意见,父亲的凹眼一瞪,母亲连忙拽了一下儿子的衣袖。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一场冷风暴即将席卷书房。马亦北无奈,只得将要说的话语忍痛嚼碎,苦涩地咽了下去。

  甘蔗两头甜。马儒才满足于自己的意旨再一次在家庭中贯彻落实,权威进一步得到巩固;马亦北表面顺从,却心有千千结,他早就跟班主任商议好了,赶在学校上报市教委规定的日期前,将自己心仪的第一志愿如愿地送了出去。马亦北属于“嘴上不声张,心里有主张”的那种绵性子人,每天照样打篮球、下围棋,玩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有时遇见街坊邻居的询问,他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人家直摇头。他知道自己在考场上发挥得不错,考上西南交大绝对是“两只手捏田螺,十拿九稳”,怕就怕马家上空出现一朵蘑菇云,炸得所有人一齐为他喜怒哀乐。后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果然得到了验证,马如轩大发雷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些天都不跟儿子说一句话。反倒是妻子十分兴奋,儿子争气,不负众望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左邻右舍都夸她教子有方。这是她当马家媳妇以来脸上最有光彩的一件事,长期看丈夫脸色行事,早已养成逆来顺受的脾气,这次终于可以呼吸一口甜蜜的空气,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幸福感。淘米洗菜时,她故意哼着久违的家乡小调,存心气一气那刚愎自用的丈夫。

  采用瞒天过海计策,马亦北真正尝到了甜头,自然还想重新复制一回,他对着墙壁上的全家福大声道:“成功在此一举,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再做一回主,坚决不当提线木偶!”他捏着拳头,像当初填报高考志愿时的铿锵发誓。

  人生贵在坚持。当脸上的兴奋趋于平静,剩下的就是对明天的美好憧憬,一种温馨的和弦荡漾心房。为了心上的人,即使前路坎坷不平,马亦北也要抱着乐观向上的态度,甘愿弃舟涉岸,舍辇登山。

  (四)

  听这拍门的动静,马亦北就知道准是“小喇叭”漆虹,他不慌不忙地刷着牙,继续做应该做的事情,任凭大门噼噼啪啪地响着。他知道漆虹的脾气急是急,但也晓得分寸,更何况这房子是她租给马北的,拍坏了门扉还不得她自己掏钱修理。

  漆虹是地地道道的川妹子,容颜清秀,性格开朗泼辣。她与同在广东打工的马文良是一个厂的工友。结婚后,她把马文良撵到县城当瓦匠,独自在家带小孩,侍候公婆,颇得老人的欢心和街坊邻居的好评。因为马亦北毕业于西南交大,用漆虹的话说是半个四川老乡。她对马亦北极尽姐姐般的关爱和照料,有点好吃的总是第一个想到他。而马如轩夫妇凭空多了一个乖女儿,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果然,外面的拍门声消失了,但紧接着的是漆虹嗔怪的嗓音:“臭小子,磨蹭什么,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开门。”

  马亦北捱不过去了,只得慢吞吞将门打开。

  “干妈都两天没吃饭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漆虹板着脸,生气地说。

  “我昨天还看她红光满面的,在小花园里走得挺欢实的呢。”马亦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诧异地问道。

  “那还不是被你气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也太不懂事了。”漆虹的眼珠子直翻,显得黑的少,白的多。

  马亦北从冰箱里取出一盒蒙牛奶,一边朝外走,一边还不忘回嘴:“谁气谁呀,我都被他们搅黄过一次婚姻了,难道我这辈子只能当提线木偶,自己就不能作一回主?”提起之前的事情,马亦北便气不打一处来。

  “咦,几年不见,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样能说会道了?”漆虹睁大山泉般的明眸,轻轻摇着一头乌黑的披肩发。

  “环境使然,公司让我负责销售这摊儿,不善言辞怎么会有业绩?”针尖对麦芒,马亦北也笑嘻嘻地用了一句反问。

  “看来独自在外闯荡,确实是能够磨炼人才的。”

  “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否则怎会成为我亲爱的姐姐?”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漆虹嫣然一笑,面目表情挺受用的。

  父母的房子离得其实并不远,走过一座石板桥就到了。马亦北看着一屋子乌泱泱的阵容,很有些惊讶。但他基本猜得出坐在沙发上的老爸是总导演,边上坐着的自然是一帮吹喇叭、抬轿子的群众演员,但都跟他有着未出五服的亲戚关系。

  母亲本来靠在床上有说有笑,看见儿子走进来,马上顺势躺下,嘴里也开始哼哼起来。

  “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上医院输点盐水?”马亦北倒是没主意到这个细节,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无关心地问。

  老爸迅速给漆虹使了一个眼色,不紧不慢地说:“主要是饿的,她两天未进一粒米,哪有什么精神啊?”

  马亦北给母亲掖好被子,这才挨着表哥马文军坐下。

  老爸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他那把心爱的折扇,关心地问:“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马亦北笑着对父亲说:“小喇叭的房间僻静,我很喜欢。”

  “小喇叭也是你能叫的。”漆虹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脸上却找不到一点儿生气的痕迹。

  “最近就没有发生点风花雪月的好事?”平时喜欢舞文弄墨的老爸文绉绉地说。

  “我倒真想有什么好事、艳事。”马亦北揣着明白装糊涂,半真半假地说:“我一个单身汉,上班、吃饭、睡觉,三点成一线,再简单不过了。”

  “恐怕马上就要变成双飞双栖了。”人群中一个瘦瘦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马北认识他,按照辈份还得管他叫叔。

  “表叔,难道你要帮我介绍对象,那太好了。”马亦北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我的择偶条件蛮高的,一要身材高挑,二要脸盘子俊俏,三要……”

  “少扯闲篇,你和牛尔南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爸打断他的话头,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拜您所赐,我们早就离婚了。”马亦北学着外国人耸耸肩,摊了摊手。

  “离婚了?”老爸重复着马亦北的话:“恐怕是人离心没离吧,漆虹,你来说说昨天亲眼看到的一幕。”

  “昨天下午我上镇里办事,看见马亦北和牛尔南手拉手在逛家具市场,那个亲热劲儿就甭提了。”漆虹连说带比划,面部表情异常丰富。

  “小喇叭,我尊重你是姐姐,你少胡咧咧。”马亦北有点恼怒,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不去当包打听,真可惜你的职业才能了。”

  漆虹也急了,生怕大家不相信:“我向毛主席发誓,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决没有一点儿水分儿。”

  “有理不在言高嘛,我相信漆虹的话。”马如轩继续保持那副不紧不慢的频率,这是他当老师的时养成的职业腔调。

  平时与马亦北关系最好的马文军接过话茬:“小弟,你和牛尔南真的不合适。”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了。”马亦北眼皮耷拉下来,不无讥讽地说:“是谁当初对我说马和牛都吃草,是千年难逢的绝配。还说东西南北中,幸福在其中呢!”

  其实马亦北当初与牛尔南第一次见面时,大学同学李强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在等火锅煮沸的空隙儿,李强看着墙上的营业执照副本说:“你姓马,她姓牛,同属偶蹄类动物;她在南边,你在北面,又是阳州老乡,冥冥之中你们就该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儿。”李强说高兴了,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还有你这样牵线搭桥的,没话找话说,纯粹封建迷信。”马亦北小声嘟囔,生怕被牛尔南听见。李强笑笑,并不反驳,他从马亦北眼神中看到这个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已经动了心。从那天开始,马亦北往这里跑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有时餐馆忙得不可开交时,他还会帮着端碗拿碟,服务员们私下里都喊他“二掌柜”。

  “那不是酒话吗,做不得数的。”马文军被顶得无话可说,一张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

  “可我记得那天你是在婚礼现场门口说的,还没到喝酒的时候呢。”既然马文军要帮腔,马亦北也就顾不上往日的情谊了。

  “牛尔南长得是很漂亮,但好看的脸蛋能长出大米吗?”漆虹中途插嘴,娓娓劝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想没想过,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后代,小孩子的户口可是要跟着母亲走的。”

  马亦北一怔,他和牛尔南憧憬过无数美好前景,确实从未想过这么遥远而具体的问题。

  “你不高兴我也要说,”马文军脾气也倔,盯着马亦北的眼睛说:“论学历,你是研究生;论工作,你是企业中管,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偏偏爱上个乡下打工妹,别说你爸妈不同意,谁都觉得你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最有发言权。”马亦北针锋相对,一点也不想让步:“毛主席还是从农村出来的呢,往上数三代,我们这些人的前辈谁敢说自己不是农民出身?”

  其实在父母的眼中,马亦北一直是个老实孝顺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听他们的话,甘愿舍弃省城红火的事业迁回到这兔子都不拉屎的石头镇。现在马亦北变成现在这样的刺头儿,他们始终固执地认为,儿子分明是被牛尔南带坏了的。

  “这样争下去也不是办法,恐怕吵到晚上也弄不出个子午卯丑来。”有人提议由马如轩作最后的裁决。

  (五)

  马亦北急了,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业已毛了边的报纸说:“裁决之前,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是前些年发生在K省的真人真事。希望你们认真听完,再发表自己的心得体会,也许对我和牛尔南的事情有所谅解和理解。”马亦北呷了口牛奶,平静地读着:“一位年轻人到南方出差,因为用了火车站附近酒店的浴缸和洗漱用品,便感觉下身奇痒。”

  马文军也曾出过差,深有体会地插嘴说:“那种环境鱼龙混杂,不小心就要中招。”

  马亦北“嗯”了一声,继续读道:“当他回到公司附近医院检查,竟然说他得了什么‘艾滋’病。这下可炸了锅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为据说这是当地第一例‘艾滋’,被人们传得变了形。朋友和同事都离得远远的,唯恐传染上身;父母指责他作风败坏,辱没家门,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说到这里,马亦北的眼睛蓦地红了,而听众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只有父母低着头,也不知他们究竟在想啥。

  “这样的人还配当父母,也不作任何调查研究,就急忙下结论。”表叔气得咬牙切齿,拍得板凳啪啪响。

  马亦北收回眼帘,继续说:“就在这个年轻人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之际,只有一个人始终不渝的相信他、支持他,并主动放下生意陪他到上海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他生殖器包皮过长,导致尿道严重感染,一个最常见的疾病险些被庸医断送了宝贵的生命。”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坐在角落里的小嬢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当他们兴高采烈地从上海返回家乡时,他的父亲却一脸的不相信,还说什么‘不会是上海的医院误诊了吧’?”马亦北一口气读完,顺势靠在椅背上,静等着大家发表意见,那张醒目的套红标题“人间有爱,爱情不死”的报纸,像接力棒似的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其中漆虹和堂妹眼噙泪花,嗓音也变得湿漉漉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昏聩,绝情!”说这话的依然是黑瘦的表叔,气愤地骂道:“我真想当场扇他两记耳光!”

  马亦北看见父母的头越来越低,心中有些不忍,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大家也许还不知道,报纸上的那个人就是我,而那个女子自然就是牛尔南了。”说到这里,马亦北环顾四周,轻声道:“漆姐,请你帮我拿个主意,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对?”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么,牛尔南有情有义有真爱,简直是百里挑一,人中龙凤,打着灯笼都难找。”漆虹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词汇用了个遍,伸出大拇指赞道:“将心比心,小弟,我第一个支持你!”

  “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怪不得你这样死心塌地。”马文军擤了下鼻涕,眼圈红红的:“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也坚决支持你,”

  “原来是你啊。”表叔对老爸不停地摇着头,不屑地说:“亏你还整天自诩人民教师,居然做出这种混账决定,这不是把自己的儿子往绝路上逼吗?!”

  漆虹嘴一撇,嗔怪道:“你们的口风真紧呀,连我这个当女儿都瞒得死死的。”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情,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老妈无奈地摊着手,苦笑道。

  “为什么一个好老师与一个好父亲不能和谐地相互兼容呢?”堂妹自问自答地叹着气,一双柳叶眉凝成了结。

  (六)

  “臭小子,你还在这里磨叽个啥,还不快点去把我那好媳妇儿接回来。”文敏急了,猛地一掀被子,不料一包已经开了口的饼干骨碌碌掉了下来。

  “老妈,你在搞啥名堂呀,还装什么绝食,把我们所有人都欺骗了。”马北彻底无语,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是你爸出的馊主意,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屡试不爽的绝招。”说着,她狠狠地挖了丈夫一眼:“我就是个退休老太太,跳跳广场舞还行,哪能比得上人家江姐、赵一曼的境界,凭啥让我躺着不动,而你自己却顿顿下馆子,吃香喝辣的。”

  “家庭分工不同,我这不也是为儿子着想吗。”马如轩讪讪回答。

  “如果真正为我着想,就应该当个明辨事理的好父亲。”马亦北语气坚定地说:“爸妈,我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和牛尔南是有感情基础的。”

  “儿子,我支持你。你爸若不同意,我就跟你们过,让他也尝尝孤家寡人的滋味。”文敏快人快语,像打机关枪。她早已忘了当初拆散儿子的婚姻,自己也贡献了洪荒之力。

  “好啊,牛尔南早就说过了让您去管账,也算是发挥您的特长了。”马亦北高兴地表示。

  “小南不是干的好好的,怎么还要我去?”文敏思想通了,连称呼也顿时变了个样。

  “她身体出了点儿小状况。”马亦北环顾四周,吞吞吐吐地说。

  老妈知趣,立即将火力对准老伴:“你表个态,到底同不同意?”

  “只得同意了。”马如轩苦着脸,他知道自己老伴的性格,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哼,别嘴上说的蜜蜜甜,屁股后面挂个弯弯镰。”文敏知道丈夫的德性,挺会拽词的,并不客气地呛白道。

  马如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如果地上有道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连那把心爱的折扇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了。

  “那就趁热打铁,虽然你们是破镜重圆,但我们还是要把婚事办成石头镇有史以来最隆重的婚礼。”漆虹比马亦北还着急,霍地站起身。

  老妈拉着马亦北的手,深情地说:“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大胖小子,我负责给你们带,省得你爸那个老东西闲出毛病来。”

  马如轩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时地挠挠头,搓搓耳朵,样子滑稽而无奈。

  马亦北笑着说:“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婚礼就在自家酒店里举办,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他目光炯炯,高兴地说:“这次我们不收任何随礼,请大家认真遵守,另外今天在场的亲戚和其家人全部免单。”

  “好啊,我们一定准时参加!”众人纷纷鼓掌,说笑着结伴朝门外走。

  “别走啊,还有件事情没定下来呢。”马如轩看着嘻嘻哈哈朝外走的人群,蓦地感觉自己多年树立的威信瞬间坍塌了,就像一座看上去很结实的冰雕,被炽烈的阳光一晒,就化成了一滩水。其实他早就知道儿子上报纸的事情,但一直不以为然,现在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始料未及的。马如轩有些着急,一时起得猛了,脚步趔趔趄趄的。

  马亦北手疾眼快,连忙将他摁在沙发上。

  “现在就我们自家人了,快说说小南身体究竟是什么状况?”文敏思想转得快,还没忘记刚才儿子欲言又止的神态。

  马亦北凑近母亲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啊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老头子你天天在耳边念叨,没想到这次我们真的要当爷爷奶奶了,真是打瞌睡送来个棉枕头!”文敏眼角眉梢都是笑纹,乐得合不拢嘴。

  “还没扯证就怀上了,有点违背国家政策呀。”马如轩皱着眉结,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这个老古董,尽说些扫兴的话。”文敏急忙打断他的话,忿忿道。

  “你们二老请放宽心,我们早就扯了结婚证,这个孩子完全属于计划内指标。”马亦北大声地说,言语中不乏喜悦与自豪。

  “我还是喜欢男孩,虽然这小子没少气我。”马如轩顿时来了劲头,手指着儿子,心情立刻变得晴朗起来。

  “重男轻女,说难听点还不是想给你们马家传香火吗?”文敏撇撇嘴,乐呵呵地说:“我喜欢女孩,可别白瞎了我这手扎辫子的功夫。”

  看着父母为此争论起来,马亦北不知究竟该附和谁。他突然灵机一动道:“最好牛尔南生个龙凤胎,那就皆大欢喜了。”

  “今天你只有这句话还有点儿水平,我爱听。”马如轩勾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一桩小事,被我扩大化了,由此可见经验主义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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