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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守夜人

时间:2024-01-30    来源:馨文居    作者:秋水翁  阅读:

  在一个冬天的黄昏里,我回到了故乡风岭村的乡下。山村那样的黑夜,很容易把一个漂泊的灵魂留住。

  黑暗让山村里一切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只有竹林下的老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光,透过竹丛,似乎能感到一阵温暖。——母亲说,电灯如果太亮,就会多耗电费,所以从小到大,我总以为,故乡的一切都是昏暗的、模糊的。

  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地方久了,就会熟悉那里的声音。所以在老屋里的灯光下,我听着一阵阵狗吠从远处传来,就像散开我积在内心的郁结一样,突然轻松而激动起来。

  我躺在老屋的那张木床上,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只老去的蜘蛛静静地伏在屋顶的墙角里,那脱去的壳,像活人的棺材一样,不知道陪伴了它多少年。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厚实而牢固地结在墙面上,使整个墙角已经泛出腊肉般的黑黄。

  我不知道那一夜是怎样入睡的。起初的时候,我望着蜘蛛出神,它远比我活得自在,——靠一张网,就可以偏安一隅。大约二十多年以前,我那时不过十几岁,也许二十岁,我背着一个花纹的蛇皮口袋,脚下穿着母亲新做的布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我似乎在心里编织着自己的那张网。我穿越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在灯红酒绿的热闹里寻找;在人头攒动的拥挤中吐丝……然而,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些地方结的网太多,风也很大,我的丝根本无法找到固定的支点,风一吹,我结的网就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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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风雨中,我从自己织的网上坠落下去,沉沉地落在水泥地板上。雨水夹杂着城市里固有的气息,冲走我疲惫的身体,我无助地随着水流到处乱窜,——那些坚硬的水泥地面,不会让任何生命停留,——在没有泥土的地方,种子是无力的,生命是挣扎的。

  很多年以前,我还住在风岭村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那些蓬松的红色泥土发呆。在父母的吆喝声里,我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那样的话,我就会在每天清晨,像父亲一样,扛着一把锄头,背着一个背篓,从容地走向那块土地,我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任意地种上什么,——当春天来临时,我就守在一株生命的旁边,静静地听花开的声音,我希望花开之后,能结出果来,那是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也许多年以后,我死了,我也像我的祖先一样,埋进这块红土地里,那样的话,我的生命就成了一粒红色的砂土。

  在风岭村里,所有的生命都寄生在土地里。所以那些土地完全是活着的,而结满网的城市道路里,以及铺满光滑而华丽地砖的人行道、广场早已死去,人们在死去的地面上欢歌漫舞——难道他们在对最后的生命进行狂欢?

  因此,当我睡在这张已经很旧的木床上时,就感到无比的踏实,——我似乎睡在那一块属于我的温暖的红土地里。我想用深厚的情感去歌颂这些土地。我能叫出风岭村里每一块土地的名字,多年以前,我就为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而付出过努力。那些名字其实简单而直接,但它们却与生活在这里的生命息息相关。一块土地,它最初像什么,祖先已经根据它的外形取了这样的名字。比如,山弯里的撮箕土,——当你走进那块土地的中央时,就像躺在一个竹篾编织的筛子上一样。土地的名字,也许将伴随爷爷、父亲,还有我,一直这样传递下去,所以,别嘲笑乡下的人没有文化,没有想象,他们的文化和思想,全都种植在这些深厚的土地里了。

  爷爷和父亲最了解红土地的性格。锄头的宽窄和弧形,证明了土地的硬度和肥瘦。一块地,春天翻过,秋天还得再翻一遍,土地经得起循环地翻转,而生命却是一条直线,经不起往返。夕阳下,光辉正好斜斜地照在土埂上,那里有爷爷佝偻的身影,他随着夕阳的消失,被夜色埋葬在这片土地里了。炊烟从山村的某个弯里升起来,站在那块红土地上,轻轻地一抬头,就能嗅到炊烟里的饭香,那里面掺杂着父亲的香烟味,——父亲坐在炊烟里的土埂上,微笑地看着自己新翻的土地。

  那些红色的泥土,除了温度,似乎什么也没有。当人们用锄头翻开一块泥土,却只能看见一滴汗水留下的痕迹。父亲从爷爷的手里接过了这块土地,把它翻了又翻。春天的时候,土地像一个诗人,用丰富的语言表达着生命的节奏,所以那些泥土里长满了青绿的麦苗;盛开着层层叠叠的油菜花。夏天来了,我常常把身子隐藏在一片葱绿的苞谷地里,或者钻进棉花丛中,让父亲看不见我的身影。秋天的时候,能听见红苕地里的蛐蛐声,它们总是带着忧伤的腔调,胆怯地赞美土地的温暖。就是冬天,沉睡的麦子、胡豆,冒芽的洋芋,也能使冬天的土地感到欣喜。冬天的清晨,那些土地就会冒出很多薄薄的雾气,就像一阵烟雾一样,那正好说明这样的土地是厚重的、温暖的。

  我以为我能从风岭村里继承些什么:她的贫穷,她的土地,她的传统,还有父亲留下的锄头……父亲说一个人需要改变,所以我不能一直留在这片红土地里。而现在,我越来越感觉到,其实真正需要改变的是人心,而土地永远饱含温暖地存在着。

  真正的农民与土地之间,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农民知道土地里的一切,土地的生老病死,只需要农民的劳作去治愈。如果一块被曾经翻转过的土地长满了杂草,那它就死了,带着一位老农民的遗憾而死去。土地活着的时候,就是诗歌,它死去了,仅是一段历史,那些留在土地里的故事只会由懂它的人讲出去。所以父亲现在越来越希望我能在风岭村住上一阵子,能陪他去山坡上走一走,看看他种的油菜,以及刚修剪过枝条的橘子,询问我还是否记得土地的名字。

  也许我真应该从远方回家。——从曾经的某一天走出去,在适当的时间回到故乡。那样,生命才会有更多的故事,才能在夜幕下讲给这样的土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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