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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时间:2024-01-30    来源:馨文居    作者:赵宏军  阅读:

  01

  父亲打来电话,说村里要通自来水了,叫我赶回去开户和签字画押之类的东西。还说为这事三秃子要和你二大爷打架呢。

  通自来水,这是好事,我当然要回去。我好奇地问父亲,为什么他们要打架呢?父亲说,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回来你就知道了。

  城里离我的老家约四十分钟的车程,我车刚进村口,就看见三秃子站在围观的人窝里扯着嗓子在嘶叫。时不时还有村民在抚慰他激动的情绪。村子一下子聚集这么多的人,平时是不常见的,估计和我一样,都是通知回来签自来水开通合同的。

  我下车和村民二大姑三大爷哥们姐们地打着招呼,散着香烟。三秃子也不例外,三秃子是我本家族氏兄弟,只是这几年掉了毛,头像个光瓢,看起来更有瘆人的恶像。三秃子是狠角色,村里人都知道。

  也许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而且搞得还不错,三秃子多少给了我一点面子,他接过我的香烟,语调平缓了一些,他对我说,哥哥哎,你不知道,通个自来水,就这个二大爷最得僵(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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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三子,你搞什么搞,二大爷都一把年纪了,你站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笑话,都是自家人呢。

  三秃子说,这一次我一定先拿他开刀,家里人都不支持我,以后谁还给我面子,我又给谁面子。

  三秃子话中有话,似乎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我对三秃子说,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刚到家,不明缘由,我来问问二大爷什么情况再说,好大的事,值得这样大动干戈的?二大爷呢?我又问他。

  在你家呢。三秃子没好气地说。

  一进屋,就看见二大爷坐在我家的堂屋里生着闷气,一地的烟头,屋里烟雾缭绕的。父亲一条凳子陪坐在二大爷身边,时不时干咳两声,父亲从不吸烟。二大爷桌角的茶水都已凉了,看来很长时间没有喝。

  我叫了一声二大爷。二大爷慌的站了起来,失重的长凳差点跌倒我的父亲。

  我给脸色发黑的二大爷重新续上热茶.、递上烟。我说二大爷,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和三秃子计较,更犯不着生他的气。又心有疑惑地追问,都是些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

  父亲插话了,小声地对我说,三秃子这几年在乡村承包点工程赚到点钱,有点自大了,对你二大爷说话都吹胡子瞪眼的,犯上啦。父亲说话时,还伸着脖子向门外的大路上瞅瞅,生怕这话被哪个嚼舌根的人偷走。

  二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烟屁股狠劲地往地上一扔,我看见散落的火星在地上打着滚儿又瞬间熄灭。二大爷骂道,这狗日的三秃子,我们家是不是错了种,生出了这么个蛮不讲理东西,通个自来水,他凭什么要把我门口的老井填了,那口老井,养活这个村子几辈子的人呢!

  父亲跟着说,就是。

  我听了也很吃惊,惊诧地问父亲,老井填了?

  父亲说,暂时还没有,准备着呢,三秃子说挖掘机明天就来村子了。

  既然没填我就松了一口气。老井又不是他家私有的,不光二大爷,我听了,心里也觉得三秃子有点过分了。

  他凭什么要把老井填了。我生气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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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还不都是通自来水的事,老井一填,全村的人都得用上自来水,这是强迫的手段,用的人多了,利益就越大了。

  我听出了这事的名堂。又问,那填井的事村里的人都同意吗?

  二大爷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凭什么,那是我的地皮,我的井!三秃子现在长能耐了,要填,就把我也填了。

  二大爷把‘我的井’说的狠重,声音嗡嗡的响。

  父亲接过二大爷的话茬说,这话可不要乱讲哈,地算是你的,井可算是集体的,你把这口井搞成你自己私有的,肯定也得罪不少人呢…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二大爷又倔起来说,我地上的东西不是我的,难道是别人的?说话时二大爷还手指着我家门前的几颗老树:这也是土改前留下的,我明天

  要把它砍了,你可同意?

  父亲没想到被二大爷的话这么一呛,神情就有点不自在起来。看着我家门前郁郁葱葱的几颗老树,它的确是土改后得到的,也就是说土地承包私有化时,每家宅基地上的遗留物归谁家所有,虽然没有一纸合约,但都成了村里人墨守成规的法则,没有谁侵犯过谁。门前的几颗粗壮老树,经常有下乡收树的人来转悠,砍价,都被父亲一一拒绝,很是惹人眼红,从锄把一样苗苗到现在的枝繁叶茂,父亲的眼里已经把它当成了家里一个不容亵渎的孩子了。

  也许二大爷也把门前的老井看成自己的孩子。

  家里沉闷着,只有烟雾在头顶上空晃来晃去。良久,父亲说,为这事难道非闹个天翻地覆?要不,晚上再召集大家开个会,集体商量商量?

  这是个好主意,趁着回村的多。地点还在我家,反正我家平时也是个串门说事的好场地。

  02

  晚上稀稀拉拉的村民漫不经心地赶来。许多人面无色彩,好像这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带着看热闹的表情。

  好像只有我和二大爷一样,对老井有着义愤填膺的不舍和留恋。

  村里有一口百年的老井,就在二大爷家门前高大的皂角树下。老井水质甘甜,从不枯竭,有一年大旱,邻近的村庄也纷纷跑来取水,井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桶和盛水的瓶瓶罐罐,很是热闹,也惹得邻村的人羡慕和眼红。听说再远一点村庄人家,就在河道的最低处挖出较深坑,慢慢渗透出水,我们叫它土井。我们村的这口井,曾经给我的村庄带来无限荣耀。据说十里八乡的闺女,都愿意嫁到我村庄。老井的边缘,立着俩块半人高的扁石头,来担水的人把栓着桶钩的扁担往上一放,取水方便快捷。井水常温,一年四季,井台都有勤劳的村民聚集在这里,洗衣的,淘米的,担水的,清理鹅鸭肢体的,热闹非凡,也生滋生出许多张家长李家短的是是非非,像井边的绿色青苔,虽然好看,踩上去一不小心也会滑的人仰马翻。

  父亲说这口井从我爷爷的爷爷就有了,养活了几代的村民。据说,井的位置很早是一户大族人家的私家花园,不知何故给毁了,到现在在附近的地下都能挖出些青砖破瓦来。我就曾经挖出过,细密的砖体刻着凹凸的花纹,精美至极,但我们一般用来打磨收割庄稼的镰刀。

  随着进城的村民越来越多,老井的功效也渐渐暗淡下来。用的人越少,水质就不如从前了,倒是老皂角树年复一年,忠贞不渝地守候,仿佛不老的爱情。

  老脸熟面地坐了一家子人。

  队长也来了,他首先表个态,说地二大爷的,井也在上面,填与不填,决定权还是二大爷的。

  这话等于没说,但孬好也是开场白,打破了拘谨的时空。随着承包制和土地私有化改革的不断细化深入,队长现在说话也越来越没有力度了。村子里的人都一窝蜂般地飞到城里,村子都快空了,队长只是个空架子。

  长水说不如填了它,自己在家带孙子,孙子正是乱跑乱动的时候,很难看管,成天提心吊胆的,总不能天天用绳子栓在裤腰上吧。长水是三秃子的本村姑爷,接回城里的孙子,成了专职的陪护。

  就是,出了事可不是闹玩的。有人帮着腔。

  填了它,这口井整天在地上张着嘴,阴森森的,看着可怕。墙角又冒出来一句话。

  现在有自来水进村了,安全卫生又方便,以后谁还提着水桶费这老劲去打水?说话的好像是二狗子,在城里搞装修,挣钱也在城里买了房,家里和大多数家庭一样,留守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我的父亲也一样,住不惯城里,即使我们强拉硬拽,勉强住上一段时日后,就这不服那不顺地生着点子要回家。我这次回来不也是开通自来水方便他用。

  看来事境变迁,老井的厄运在劫难逃了。

  有人也提出了反对,意思就是,老井虽然被时代淘汰,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但仍有一部分村民在使用,它仍然有其利用的价值,即使完全没有人使用,也要保留,老井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繁衍了我们的村庄,具有文化和纪念意义。我听见,反对填埋的人都是一些有文化内涵的人。譬如广电局退休的老干部兴化,他不但反对添井,而且还告诉二大爷,连井口边的老皂角树也不能卖,如果树贩子出一千元,他愿给二大爷两千元,就是让皂角树这么一直长下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僵局没有打开。大多数人不表态,风吹两边倒地听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会降临自己的头上。二大爷还是那句话,井在他家地上,谁填就先填了他…

  七嘴八舌地开了一场无厘头的会议,大家悻悻然各自离去,留下一地的烟头。

  晚上我没回城里,就着父亲的床铺躺了下来。

  我问父亲对填埋老井这事怎么看。

  父亲就说,二大爷犟三秃子横,搞不好真的会出事。

  不填不行吗?我问。

  户数少了就达不上开通条件,自来水厂不供水,三秃子前期投资的预埋管道岂不打了水漂?三秃子要是把井填埋,家家户户岂不是都求他呢。父亲回答着我。

  现在村里有多少人愿意开通呢?

  说不准,估计十来户吧。

  我问,三秃子投资自来水了?

  嗯,听说是和江浙的老板合伙投资的,都是私人企业,谁投资不想收益呢?

  父亲的话让我想起现在奔驰在乡村的公交,也是并购农班客运的车辆演变而来的。起初不也是百般阻挠,一百个不愿意,现在尝到了甜头,一个个摔着大拇指都夸赞呢。

  通自来水是好事。我说,尤其是对于你们这样的老人,万一提水摔倒了,进个医院随便看看都得不少钱,身体坏了钱还没了,不合算的。

  谁说不是呢,可总有一些绞毛的黄嘴丫子,屁眼里夹着点钱,用火枪蹦也露不出半个子儿,都知道钱好,就是不知道身体好,我看三秃子这次通自来水也是件好事,怎么都不领情呢?

  我说,不管通不通自来水,二大爷门口的井是不能填埋的,这巧取豪夺方法是不对的,三秃子这样强势,搞不好是夜里作揖,没的人领情。

  父亲埋怨说,你二大爷也真砸蛋,我们好心相劝他,他倒好,竟拿我门前的树来说事儿,要是那口井真是他自己的,有本事就搞个盖子封起来,自己独自享用,何苦让三秃子这小子搞得下不来台?三秃子这几年搞到几个钱了,干事和说话冲着呢,告诉你,明天三秃子要是真的来挖掘机填老井,你可别招惹他。

  父亲说罢,随手拉灭了房间的灯,黑暗裹夹着乡村的夜籁声,在我的耳底唧唧鸣叫。

  03

  我还在乡村的早晨里酣眠,父亲慌慌地跑来摇醒我,四子,四子,大路上来了一辆挖掘机,估计三秃子真的来了。

  我赶紧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靸着拖鞋,一溜小跑到大路上张望。果然,大路的尽头摇摇晃晃地来了一辆庞然大物,轰鸣声由远及近。我折返进屋,套上衣裤,糊弄把脸,火灼灼地站到大路口时,挖掘机已临近我的身边。

  三秃子在驾驶舱指挥着,看见我,从驾驶舱里跳了下来,挖掘机也随之熄了火。

  三秃子递来烟,我拒绝着。

  当真要去填井了?我问。

  这还能假,家伙都带来了。三秃子指指挖掘机大大咧咧地说。

  我说,没必要这样吧,昨天二大爷都被我们说松口了,你这样心急火燎的说干就干,没多给我们一些斡旋的空间,要真是把二大爷搞成个啥样,你绝对也没好果子吃,你听我的就听,不听就照你的办,他可是你嫡亲的二大爷,谱上与我家还差一支呢。

  三秃子就问我,他松口什么啦?

  这,这,好像同意封井,还,还要通自来水呢。面对三秃子来势汹汹的这个早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撒出这个谎。为了三秃子?不是。为了二大爷?不是。为了那口老井?好像也不全是。

  老顽固真的思想改变了?三秃子穷追不舍地问。

  是的,昨天好像是这么说的,要不,我今天再帮你问清楚?

  三秃子仿佛看穿我的谎言,哈哈一笑说,你编,你就慢慢地编吧,好像,好像是什么东西。说着抓起驾驶舱的门手,悬着身体就要往上跳。

  你,你,你下来。我急中生智地向三秃子招招手,来来来,我再和你说个私事。

  三秃子又跳了下来。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环顾一眼越来越多的村民,合着他的耳朵,故作神秘,小声地说,走,一边说去。

  我领着三秃子来到一处残缺的围墙边,神神叨叨地对他说,你可懂点规矩,大清早的就干这事,也不怕沾上什么晦气。

  什么晦气?三秃子一惊。

  这你都不懂。看见三秃子有了求解的胃口,我慢条斯理地盘他。这几年发了?

  发什么发,混点小钱日子能过。我看出三秃子谦虚的话语中带着种自傲。

  发财是好事,但不能不讲究。我说。

  讲究什么?他问。

  每年春节你给老井上过香吗?

  以前上过,这都几年不用老井了,不去了。

  以前为什么去上香?

  嗨,看一村子的人都去,也跟着去呗。

  可懂是什么道理?

  这个还真不知道,反正我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每年过年都去,传下来的风俗呗。

  其实我和三秃子的话一样,对于春节去给老井送香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但是今天,为了拖延或者阻止三秃子填埋老井的事,我不得不连骗带哄地说,老井有灵气,是海龙王的眼睛,村子里谁对他好与坏,他全看在眼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把龙王的眼弄瞎了,这后果……

  没等我说完,三秃子慌忙地向我连连摆着手说,得得,不要和我说这个,我不信哈。

  三秃子虽说不信这个,但他紧张的神态已初现端倪。我趁火打铁地说,好好,就算你不信,哪有大清早就干这二百五,不顶哝的事,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三秃子被我唬得一怔一怔的,我又紧接着说,我是为你好,都是本家兄弟,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乱子,就算老井不是龙眼,但是我们从小吃着这井水长大,要懂得感恩吧。

  这,这。三秃子硬的不怕,这次却被我戳到了软肋。

  什么这这那那的,真要填,也要下午填,中午别走了,一起吃个饭。

  三秃子那肯留下吃饭,对我招呼着说,哥哥,你再问问二大爷,就听你的,我下午再来。说罢,一头钻进回镇上的顺风车,一溜烟走了。

  看着他留在路边的挖掘机,这头巨大的怪兽叫我心里惶惶的。

  04

  这件事搅得我痛疼。

  其实,从事情一开始,我完全可以和村里人一样,事不关己地看着剧情的发展。从圈外跳入圈内,也许就是为了那口老井,那口对于我来说若即若离的老井。

  既然骑虎难下,我也得把这角色尽力唱好。打发三秃子,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是,终究他还会来的。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我想到一个人,就是广电局退休的老干部兴化,他和我都有着文艺的范儿,为着老井这件事观点几近相同,他每年都喜欢回老家住上一程,说农村空气好,安静,是养老的天堂,他爱睡懒觉,兴许还没起床呢。

  路过兴化家时,他已经起床刷牙了,白乎乎的泡沫满嘴都是。看见我,他喔喔呀呀地点点头,算是招呼。

  我说三秃子清早就来了,还带着挖掘机要填井呢,挖掘机就停在我家的门口。

  他口里漱着水,抬着头,嗓眼儿呼噜噜地响,直向青天一声喷水,他才搭我的话,说,知道三秃子来了,被窝里都听见挖掘机的声音呐。

  三秃子暂时被我糊弄走了,回镇上了,下午还要来呢,这事,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我问。

  我看没什么大事。兴化轻描淡写地说,昨晚就想好了,老井不能填,同时,二大爷也得用上自来水。

  说来听听。我急切地问。

  兴化胸有成竹地说,你不用问,跟着我吆喝吆喝就行,一会我们去二大爷家,不出意外的话,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们赶到二大爷家时,看见他正襟危坐地立在上堂,头戴礼帽,穿一身崭新的黑色寿服,像在等待一个人。

  二大爷从来没有这样装扮,他古怪的样子我们很是吃惊。

  二大爷,您这是……

  二大爷指指桌子上的药瓶子说,我在等,等那小子呢。

  我们清楚二大爷口中的小子是三秃子,拿起药品一看,哎呀,剧毒的除草剂,上面还印刷着瘆人的骷髅像。

  我们明白二大爷等待着三秃子,接下来要干什么。我脑袋的青筋一蹦一跳的,头皮也麻麻的。也许兴化和我有着年龄上的差距,稳重而且见识广,他拿起药瓶晃了晃,竟然无所谓地问,二大爷,这个东西好不好喝?

  二大爷没吭声,白了兴化一眼。兴化却拧开盖子闻了闻说,我先尝尝啥味。

  二大爷一把夺过药瓶子,说,你个死伢子,瞎胡闹,这能随便喝吗。

  兴化佯装抢着药瓶子,边抢边说,你不是也想喝吗。

  我是被三秃子这小子逼的,不想活了,这个小狗日的,他不是来填井吗,老子就等着,他敢填我就当面喝给他看。

  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再说,这个井水用的人少了,水质也不达标了,洗洗刷刷还可以,要是吃它,早晚会生出病来,其实,我早就把这井水带去检测过,许多重金属元素都超标啦,这么跟您说吧,您每天吃着这种水就等于是慢性自杀,到时候住进医院折磨受罪,谁来伺候你,还不如一下子把这药喝了来的痛快。

  兴化云里雾里说着古怪话,我也摸不着头脑。我刚想问他这话可是真的,他却用桌子下的腿捣捣我,又向我递了个眼色。

  是的,二大爷,这水质里还含有看不见的毛毛虫呢。我附和着兴化,来时我们说好的,我不问事,只吆喝。

  为了全村人的健康,同时也为了全村人的安全,不填也要封了它。兴化继续高谈阔论,像在开动员大会,他继续说,三秃子这是在做好事,以前不是羡慕城里电灯电话自来水吗,现在电灯电话有了,我们不稀罕了,我们缺啥,不就是缺自来水吗。随着社会快速的发展,不久的将来还要通上路灯,供上燃气,乡村城市一体化发展,改革开放带来的利好不知道享用,只知道使绊子,乱搅和,给发展的路上带来负担…

  我听着一愣一愣的。

  二大爷皱着眉,胡子嘴角也一抖一抖的,像在回忆,也像在反思。

  兴化说这些不要紧,最后他还高声告诉二大爷,说三秃子捎话来了,还要免费给二大爷装上自来水呢。

  二大爷说,当真?

  当真!兴化斩钉截铁地说。

  05

  糟了,我在想,我连哄带编已经骑虎难下,又招来一位瞒天过海的搭档,不知道结局如何收场。

  从二大爷出来已近中午,太阳明晃晃的有点刺眼。兴化又是封井又是免费自来水的,我都有点心灰意冷了。我心有不甘地问,真的要封井?

  真的要封井。他回答毫不犹豫。

  这样说井水真的有问题?你真的化验了?

  他笑呵呵地说,哪有的事,瞎说的。

  哎吆喂,没有的事,你封什么井。我讪讪地说。

  兴化说,没化验不等于井水没问题呀,自来水时时刻刻都会检测的,总比不检测的井水放心吧,再说,村里担心的安全不是没道理的,万一出了个纰漏,谁担待得起,以前没自来水,大家都心安理得用老井,现在有这个条件为什么还让危险时刻存在身边呢。你就譬如二大爷,虽然不舍得老井,万一提水摔伤老胳膊老腿的,看着可怜不。

  兴化见我仍然忧心忡忡,就强调地说,我意思是封,可不是填哈。

  我怎么没听说三秃子免费给二大爷装自来水呢?我问。

  亏你小脑袋了,这还不好办,三秃子不是要钱吗,给呗。兴化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我,说,带给三秃子,就说是二大爷安装自来水的钱。

  我恍然明白兴化的用意,爽快地说,要不,二大爷装自来水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好,一人一半。兴化也爽快地回应我,说,你就安心回去上班吧,那些不同意封井的人,我接着忽悠,反正退休也是闲着。说完哈哈大笑,阳光下,我们笑得无比灿烂。

  一个月后,三秃子给我打来电话,说真不好意思,要把二大爷家自来水的钱退还给我,他没想到这个事情结局是这个样子,还要感谢我呢,还说二大爷家的自来水,就算是真正的免费啦。他还告诉我,封井的那天兴化也在场,都流泪了呢。

  我说,要谢就谢谢你兴化吧,钱是他出的,主意也是他想的…

  挂完电话,微信的提示音轻快地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三秃子转来的钱款。我赶紧给兴化打电话,告诉他三秃子退钱的事。兴化提议说,我们都不在乎这点钱,干脆给老井立个碑文,纪念一下老井的来龙去脉和它的丰功伟绩,至于碑文的内容,他称赞我文笔好,叫我撰写。

  我说,那次给三秃子钱,为什么你非得叫我一人去呢?

  兴化突然严肃起来,说,这个熊人,我懒得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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