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83年(东汉光和六年)11月28日,豫州东南固始候国(今沈丘、临泉结合部)一带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大地白茫茫一片。凛冽的寒风卷起雪花,无情地袭击着低矮的草房。人们经不住这寒冷的天气,纷纷躲入简陋的草房里,披上不但单薄而且破旧的棉被来取暖。无处躲藏的叫花子,不得不钻进一个年久失修的车棚里,一边浑身颤抖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望着外边这恶劣的天气。
古城子村有一户人家,却没工夫管这些。此刻,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正躺在床上呻吟,男人不时地在外屋来回走动,一边不断地朝屋里问:“二婶,快了吗?”
男人叫胡常,今年二十六岁,是这家的男主人。在床上呻吟的女人是他的老婆胡氏,今天就要分娩了。
“快了,快了。”里屋传来二婶的声音。
此刻,胡常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祖上三辈单传,到他这已是第四辈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多么希望老婆能给他生一个男孩呀,但孩子在老婆的肚子里,他不敢保证,万一……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哇……哇……”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先生,带把的!”二婶在里屋激动地喊道。
“真的?”听说是个男孩,胡常高兴坏了。一下子跳起来,嘴里不住地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片刻,他冲到里屋,紧紧地抓住老婆的手激动地说:“老婆,你真争气,我们有后了。”
胡氏满足地笑了。此刻,她虽然满脸疲倦,但却非常满足。
这天晚上,平时不怎么喝酒的胡常破例喝了两杯小酒。
胡常是个乡下郎中,早年念了一年私塾,略有文化。他平时注意搜集民间一些偏方,土方,虽掏钱不多,但能治病,方圆十几里小有名气,家里还算富裕。
儿子的出生给胡常的家庭带来很多欢乐,他把儿子看得特别珍贵,给儿子起了个名字:综。意思是让儿子将来有出息,具备当官的综合治理能力。胡综六岁的时候,胡常就开始给他念“四经”“五书”“诗经”“老子”,对胡综进行儒家思想教育。胡综异常聪明,一篇文章往往教几遍就学会了。到了八岁,胡常肚里的那点墨水就不够用了,就请了一位私塾先生,隔三差五的来给胡综上课。另外,为了强壮胡综的身体,不受别人欺辱,在不上学的时间,胡常又把胡综送到当地的习武堂学习。
工夫不负有心人,胡常的一片苦心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到了十岁,胡综就已经能熟读《四经》《五书》《史记》《论语》等著作,几百字的文章不在话下,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写成。不但如此,通过武师的教练,胡综的武功也有长足的进步,与同伴互殴嬉闹,他经常占据上风。
如果照此下去,胡综很可能会成为当地民团的小头目,或者被官府招去做个地方小吏。但是,这一切在胡综十一岁那年嘎然而止,他的父亲胡常患上严重的肝病,医诊工作不得不就此停止。
家庭没有了收入,胡常吃药还要花钱,不到二年,家里的那点积蓄就花完了。没办法,胡常只有变卖家产。
尽管胡常懂得医学,也知道他的病该如何医治,怎奈肝病就像个无底洞,变卖家产的钱很快用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卖,最后他只好放弃治疗,任由病情发展。
对于肝病治疗的放弃,后果可想而知,胡常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在胡综十四岁那年,胡常抛下妻儿,撒手人寰。
中年丧夫,胡氏的心理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趴在丈夫的坟头哭得死去活来。
屋漏偏遇连阴雨。公元197年(建安二年),代汉而立的魏王曹操在收编了青州黄巾军三十万,消灭吕布、袁术等诸侯占有徐州后,又兵不血刃,把目光觊觎到豫州东南地区。不过,与之仅一条淮河之隔的吴王也不甘心,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于是,胡综的家乡就成为孙、曹两军鼓角争鸣、干戈相向的前线,每天拼杀之声不绝于耳,战鼓之声此起彼伏。为了躲避战火,广大良民纷纷拖儿带女,外出逃难。
胡氏和胡综也加入了逃难的大军。
去哪儿呢?胡综向母亲建议,北方天气寒冷,不易生存,南方雨水充沛,气候温和,还是去南方好。胡氏采纳了胡综的意见,决定逃难吴郡。
公元197年(建安二年),胡氏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领着儿子胡综踏上了江东避难的道路,这一年胡综十四岁。
二
苏州,东吴政权中心。
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城,城内河网密布,街道干净整洁,树木繁盛茂密,建筑粉墙黛瓦。
胡综第一次从乡下来到城市,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他东瞅瞅,西看看,充满了好奇。但胡氏却对眼前的美景没有丝毫的留恋,出来逃难已经一个多月了,一月来,她和儿子靠讨饭度日,吃不好,睡不好,几百里地的路程,全靠两条腿丈量,脚上已磨上了血泡,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休息的地方啊,但她实在不知道今天能在哪里落脚。
正在这时,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男子撕扯在一起。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油腻,一个身材矮小,衣着光鲜,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胡综觉得好奇,快步朝人群奔去。
“孩子,千万别管闲事。”胡氏朝胡综的背影吩咐道。
“知道了。”胡综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
胡氏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俺卖肉的容易吗?今天刚卖了三十文钱,却被这人偷走,他还不承认。” 高个子男子说。
“谁偷你的钱?看我这身衣裳,少说也值百十文,谁在乎你的那点钱?” 小个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衣服,一边说,一副要走的架势。
“你不能走。把偷的钱给我。”高个子一把拉住小个子的衣衫。
“哥们,你看人家是富户,想讹点钱吧?”人群中有人质疑高个子。
“对呀!对呀!咋证明他偷你的钱了?”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文化不高的乡夫看小个子文质彬彬,不相信他会是小偷。
胡综在人群中站定,默默地注视着两人,脑子迅速转起圈来,他在想,是相信高个子还是相信低个子呢?
忽然,他眼睛一亮,上前劝住二人说:“你们不必争了,我有一个办法能辨别谁真谁假。”
众人一看,竟是个十多岁孩子,随即发出一阵“嘻嘻”的笑声,他们不相信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能会断案。
胡综并不理会周围的哄笑,他对一个看热闹的人说:“你到附近取一碗水来。”
那人不解,但看胡综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取了一碗水过来。
胡综让小个子将钱拿出来,放入水中。片刻,他冲小个子声色俱厉道:“大胆贼徒,这钱就是你偷的,还不快还人家!”
大家都愣住了,纷纷露出惊愕的神情,这小孩仅凭一碗水怎么就断定小个子偷了钱?小个子更是不服,用手指着胡综说:“你血口喷人。有证据拿来!”
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胡综。
胡综不紧不慢地说:“若是屠户的钱,上面一定沾有油渍,放入水中,自有油星漂浮。若没有油星,说明这钱不是屠户的。”
大家向碗中看去,果见上面飘有油星,纷纷指责小个子伤风败俗,表里不一。小个子无法抵赖,只好将钱还给屠户。
人群中发出一阵“啧啧”的称赞声,纷纷夸奖胡综人小鬼大,聪明过人。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孙策看到了。
孙策时任骑都尉兼会稽(今绍兴市)太守,这天回苏州办事,路过此地,见人群聚集,以为有人打架斗殴,想前去驱散,一听竟是因为几文钱的事。正准备离开,但胡综的一席话让他站住了。他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用何种办法断案,没想到一碗水解决了问题。顿时,心生喜欢,便将母子二人带回家中,询问他是哪里人,上过什么学,学过什么艺。胡综把自己学过的古文背诵了几篇,又写了一篇短文,耍了几套拳脚,这可把孙策乐开了花,叹曰:“孺子可教也!”随即,喊弟弟孙权出来,吩咐道:“让他当个门卫巡视,没事的时候陪你读书。”
孙权当年十五岁,是个仗义之人,加上胡综和他年龄相近,志趣相投,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和在家乡读的书不同,在这里除了读《史记》《春秋》《易经》以外,学习更多的是有关军事方面书籍,如《孙子兵法》《六幍》《三略》等,使胡综掌握了丰富的用兵知识。他和孙权经常探讨用兵之法,两人关系亲如兄弟。
有一天私塾先生问胡综:“知你姓胡,名综,可有字否?”
胡综摇头。
先生捋一捋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先生赐你一字可否?”
胡综扑通下跪:“请先生赐教。”
先生说:“你年纪虽小,但身强体壮,文攻武略,将来必成大器,伟哉!不妨就叫伟则吧。”
胡综连连叩头:“谢谢先生!”
从此,胡综不但有了名:还有了字。姓胡,名综,字伟则。
公元200年(建安五年)4月,孙策讨伐广陵(今扬州市)太守陈登失败,加上粮草短缺,不得不驻兵丹徒(今镇江丹阳),进行短暂休整。
一切安排就绪,孙策有了空闲,产生了到山中打猎的想法,于是骑上他的精骏宝马,一路向山中狂奔。随从骑兵马上跟了上去。
怎奈孙策的马品种优良,膘肥体壮,奔驰如飞,随从很快就被甩在后面。
突然,有三个人挡住了孙策的去路。
孙策问:“尔等何人?”
答:“吾乃韩当士兵,在此射鹿耳。”
孙策问:“当兵吾皆识之,未尝见汝等。”
见阴谋败露,士兵凶相毕露,欲举箭射向孙策。说时迟,那时快,孙策拔弓箭出,其中一个士兵应弦倒地。其它二人不敢怠慢,马上搭箭朝孙策射去。孙策躲闪不及,一支箭正中面颊。
半年后,孙策不治身亡。
孙策去世后,弟弟孙权接管吴国军政大权。孙权怀疑哥哥之死系黄祖派人所为。黄祖时任江夏太守,早些年,他救援襄阳,曾击杀父亲孙坚,与孙权有杀父之仇。孙权发誓要讨伐黄祖,替父亲和哥哥报仇。随任命胡综为金曹从事,主管货币盐事,跟从讨伐大军行动。
公元203年(建安八年)十月,胡综随孙权西征讨伐黄祖,在夏口(今湖北武昌)和黄祖水军遭遇。胡综带领一支队伍冒着箭雨冲上敌船,奋勇拼杀,大破黄祖水军,一直打到了黄祖的大本营。正当胜利在望之时,后方传来江东山区部落首领发生大规模暴乱的消息。为了稳定后方,平定暴乱,孙权不得不撤军。归来后,因胡综战绩斐然,被封为鄂长。
其实,孙权把黄祖认定为杀害哥哥凶手的分析错了,真正刺杀孙策的不是黄祖,而是许贡后人。
许贡是东汉末年的官吏。先后任吴郡都尉、太守。因对孙策不满,欲调拨孙策与曹操的关系。他送密信给曹操,要曹操注意孙策。不料这封信在半路上被孙策的“候吏”截获。孙策见信后气愤万分,他拿着信前去质问许贡。可许贡死不承认,恼怒之下,公元196年(建安二年),孙策下令将许贡处死。
许贡死后,依附于他的门客们带着许贡小儿子逃亡隐匿在江边,寻求复仇的机会。这一天终于等来,当他们探知这天孙策要上山打猎时,便派了三剑客事先埋伏在孙策上山的必经之路,等待孙策的到来,从而导致悲剧的发生。
这是孙权当时没有预料到的。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孙权再次出征黄祖,但这次更为不利,还没和黄祖交战,就传来母亲病重的消息,孙权是个重孝之人,生怕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无奈撤军。
公元208年(建安十三年),孙权任命周瑜为前部大督,偏将军董袭、破贼都尉凌统、平北都尉吕蒙三人为前部先锋,胡综为书部,对黄祖发动第三次讨伐。这次他率十万大军,从吴郡出发,几百条战船排成一条数公里的长龙,旌旗猎猎,浩浩荡荡沿长江而上。双方在夏口展开激烈交战。胡综和吕蒙带领一支队伍,首先攻克黄祖手下水军,然后直逼江夏郡。黄祖亲率大军出城迎战,胡综一马当先向敌人冲去,二人大战在一起。胡综挥剑向黄祖横扫过去,大叫一声:“黄祖老儿,拿命来也!”
黄祖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胡综之剑,然后抡起手中之枪向胡综的胸部刺去,回道:“胡综小儿,休要猖狂,看枪!”
双方战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胡综一个泰山压顶劈向黄祖的脑袋,黄祖急忙用枪磕开,反手一个黑虎掏心再次向胡综的胸部刺来。这一招实在太快,眨眼就到了胡综的胸前,胡综大叫一声不好,正要闪躲,忽从旁边伸出一口大刀,“当啷”一声将黄祖的枪挑开,一个顺手牵羊向黄祖的腹部砍去。黄祖躲闪不及,腹部中刀,跌落马下。胡综向来人看去,原来是黄祖昔日部将,已经投降孙权的甘宁。
甘宁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黄祖,问胡综道:“如何处置?”
胡综答曰:“交与主公发落。”
说话间,孙权赶到,他看了黄祖一眼,咬牙切齿道:“黄祖老儿,你也有今天!”说完,命令道:“来人,给我剁成肉泥!”
几十名将士翻身下马,一拥而上,对着黄祖一阵乱刀,顿时,黄祖一命呜呼。
孙权下令将黄祖首级取下来,盛放在容器中让文武官员验看,随后将其祭奠亡父和亡兄。紧接着,孙权又下令,搜捕黄祖家人数十口,将其关进狱牢。
第三次西征,孙权大获全胜,报了黄祖杀父之仇。胡综因功劳卓著,被封为车骑将军府书部,与是仪、徐详一同为孙权出谋划策,参与国是密事。
公元221年(黄武元年),刘备在益州称帝,为了给死去的关羽报仇,亲率大军征讨孙权。孙权得知消息,忙唤胡综商议。孙权道:“今蜀王率大军而来,兵力在我之上,如何是好?”
胡综沉思片刻,说道:“主公勿忧,可派陆逊前去御敌。”
孙权紧皱双眉道:“陆逊固然勇猛,怎奈兵少将寡,若全都让他带去,后方难保安全。”
胡综说道:“后方兵力我来想办法。”
于是,胡综立即动身,遍走各郡,挑选出六千年轻力壮者,成立一支专门的队伍,名曰解烦兵,由他担任左部督,徐祥担任右部督,每日训练,成为孙权的贴身禁卫军,专门保护他的安全。
公元223年(黄武二年),孙权手下大将晋宗杀死另一员大将王直,投降曹魏,被魏国封为蕲州太守。晋宗就任后,不念与孙权旧情,反目成仇,多次侵扰吴国疆土,孙权怒不可遏,对胡综道:“我待晋宗不薄,如今他不但弃我而去,且犯我疆土,实在可恨,此人不灭,天理难容!”
胡综说道:“请给我一道命令,我必擒之。”
于是,孙权交给胡综一支人马,并命麋芳、刘邵等大将随同出征。大队人马乘坐数十艘战船,趁夜色掩护,沿江而上,向蕲州进发。
正巧这时下起大雨,茫茫江水,百尺不见。晋宗认为此等天气,敌军不会来犯,放松了警惕,早早的休息去了。蕲州城外的守卫也趁下雨的机会,躲到城堡喝酒作乐。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的末日就要到来。
胡综令船停止前进,所有将士由水路改为陆路,冒雨于夜半时分抵达蕲州城外。他对将士们道:“兵贵神速,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攻其不备,一举拿下蕲州!”随后下令:“云梯队出发,其他人跟进!”
经过胡综多日训练的百十名云梯队员立即抬着云梯悄悄地向城墙下摸去。胡综、麋芳等则带领大部队跟在后面,在城门口等候。
城墙上除了哗哗的雨声,见不到一个人影。将士们跳入马道,顺着台阶下到城内,打开城门,引胡综等人入内。胡综一声令下,将士们如潮水一般冲杀进去。
晋宗睡得正香,忽被喊杀声惊醒,一跃跳下床来,一边摸索着往门口跑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外面什么情况?”
“报告……报告……将军,大事不好,吴军……吴军打过来了!”一个通信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晋宗大吃一惊,他顾不上许多,大声命令道:“快,传我命令,所有人出战,务必堵住吴军!”说完,转身返回营房,穿上盔甲,拿着刀枪急速而去。
胡综率领的大军如排山倒海之势杀过来,晋宗部下仓促应战,死伤无数。最后,胡综带人将晋宗团团包围,又是一番拼杀。战斗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晋宗最终不敌,被生擒,带回去交给孙权。胡综因功加官建武中郎将。
蕲州战斗结束后,胡综更被孙权重视,先后参加了225年(黄武四年)的彭奇之战和237年(嘉禾六年)的庐江之战,并在战斗中发挥重要作用。
三
公元229年(黄武八年),是中国历史上不平凡的一年。这年的六月六日,天刚蒙蒙亮,镇守在夏口(今武汉市汉阳区)的孙权还没起床,突然有人来报:“吴王大将军,江面上突然出现黄龙腾飞,快去看看吧!”
啊?孙权一个激灵坐起来,顾不得佩戴盔甲,只穿一身便衣就急匆匆朝营外奔去。
站在城池,居高临下,江面一览无余。只见一条黄龙翻云腾雾,忽高忽低、上下左右舞动,不时搅起擎天水柱。一个时辰后,黄龙驾着水柱,腾空而去。
孙权震惊了,返回军营后马上唤来胡综等人,分析黄龙出现之征兆。有人说:“吴王,黄龙代表天意,如今现身夏口,说明真龙天子就在夏口。”还没等那人说完,另一个就接上去说:“真龙就是吴王你呀!寻遍江夏南北,除了吴王,谁敢称龙?”
胡综也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开口说道:“吴王,择日不如顺日,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何不趁机登基称帝?”
几句话把孙权说得心花怒放,心潮澎湃,心想,孙家前后几辈人呕心沥血,南征北战,为官府效力,却没一个人能当上皇帝,今日我要为先祖争光,称帝为王。想到这里,大手一挥道:“好,就按将军们说的办,立刻拟定议程,午时时分,举行登基仪式。”
众人散去,各自准备。
“将军慢走。”胡综正准备离开,忽被孙权叫住,孙权道:“黄龙事关重大,请你赋文一篇,也算吴国的开国宣言,急办!”
公元229年,孙权在湖北鄂城正式登基为帝,建立了东吴政权,改元为黄龙,布告天下。孙权特意派人绣制了一面黄龙大牙帅旗,竖于军营之中,各军进退,均视大旗所指而动。并任命胡综为侍中,陪侍左右,随时规谏得失。
胡综的赋文也准时写好,名曰《黄龙大牙赋》。赋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孤垂象,实惟兵精。圣人观法,是效是营。始作器械,爱求厥成。黄、农创代,拓定皇基,上顺天心,下息民灾。高辛诛共,舜征有苗。启有甘师,汤有鸣条。周之牧野,汉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绪。明明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乃自在昔,黄、虞是祖。越历五代,继世在下。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将恢大繇,革我区夏。乃律天时,制为神军。取象太一,五将三门。疾则如电,迟则如云。进止有度,约而不烦。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暗谟若神,可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动与道倶。天赞人和,佥曰惟休。”
孙权看之大喜,赞道:“还是为臣文采飞扬,铿锵有力。”
却说吴、蜀两国的夷陵之战,以刘备之死而告终,蜀国不服,发誓要讨伐东吴。如今讨伐未果,孙权却称帝了,列位大臣非常不满,纷纷要求和吴国断绝关系。但诸葛亮深谋远虑,认为孙权势如猛虎,雄心勃勃。曹魏更是对蜀地虎视眈眈,欲将蜀国置于死地而后快,硬抗不如智取,联吴抗曹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力排众议,派遣“卫尉”(京城护卫官,九卿之一,掌管京城警卫)陈震前往东吴祝贺。
见蜀国使臣到贺,孙权喜不自禁,设宴招待。蜀国使臣趁机提出联吴抗曹之意,孙权拍手同意。借着酒劲,孙权与陈震商议盟约之事,还和陈震升坛盟誓,举行了祭告天地仪式。胡综在一旁记录,他也赞成孙权联蜀抗魏的谋略。
酒宴完毕,胡综把写好的盟约交予孙、陈过目。盟约道:“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二人看后,均无异议。
送走蜀国使臣,回到府内,胡综忽想起一事,不吐不快,那就是众多大臣幕僚、将领亲信,跟随吴王南征北战、居无定所,出生入死。如今吴王登基称帝,应该给大家以红利。于是连夜写了《请立诸王表》,上书孙权。表曰:“章即位,男则封王,女为公主:既受帝祉,施于子孙,陛下践阼以来,十有二载,皇后无号,公主无邑,臣下叹息,远近失望。”
孙权看后,似有所悟,立即着手办理,该封王的封王,该封后的封后,众人皆大欢喜,除了感谢龙恩,对胡综也无不感恩拜德。
公元232年(嘉禾元年)的一天,孙权正与胡综、张昭等大臣们商议军事,忽然有人来报,有辽东公孙渊信使求见。
孙权愣了一下,心想,辽东公孙渊距东吴千里迢迢,今派来使,必有要事。于是答道:“宣他来见。”
来人见孙权,双膝下跪,说道:“谢主龙恩,现有太守书信一封,面呈陛下。”说着,从贴身兜里掏出一封书信呈了上来。
孙权接过书信,仔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原来这是一封投降书,公孙渊想拜吴国作臣。
公孙渊何许人也?其乃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人。东汉末,他的父亲公孙康被曹操封为辽东太守。父亲死时,本应该公孙渊接替太守职务,但因为年龄还小,一批将领觉得天下太乱,小孩子不能稳定局势,就拥立公孙渊的叔叔公孙恭做了太守。
公孙渊渐渐长大,心理不平衡了,一把手本来应该是他,凭什么被叔叔抢走?他生性彪悍奸诈,悄悄联络了一些心腹,将公孙恭杀死,强夺了太守位置。公孙渊这样做明显是在挑战朝廷的权威,但魏国南方有虎视眈眈的蜀、吴,无奈选择了妥协,顺水推舟,封公孙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但公孙渊毕竟做了亏心事,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曹魏口蜜腹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秋后算账,为求万全之策,他开始寻找靠山,寻来寻去,最后把目标锁定了东吴。
孙权做了皇帝后正苦于没地盘扩张,一见公孙渊抛来绣球,喜出望外,立即表示,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不料,孙权的决定却遭到军师张昭的强烈反对。
张昭乃东吴老臣,在孙策创业时就深受器重,与孙策关系亲如兄弟。那时,孙权年龄尚小,他是看着孙权长大的。孙权继位后,张昭倚老卖老,从不把孙权当上级,处处想掌控孙权。孙权嘴上不说,但心里很是不满,想尽快摆脱张昭的掌控。所以,孙权登基称帝以后,张昭两次被人推荐为丞相,孙权都没同意,两人面和心不合。
“皇上且慢!”张昭打断孙权的话道:“公孙渊心狠手辣,为了上位,连亲叔叔都能残杀,岂能真心实意投奔于你?其中必有诈计。”
“人家千里迢迢前来求和,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衷心吗?”孙权不满地说。
“你还年轻,思想简单,遇事要向你父亲和哥哥学习,要深思熟虑。”张昭又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架子。
“叔叔多虑了。”孙权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不听也罢!”张昭性格暴躁,说话直爽,看孙权不听劝阻,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公元233年,孙权在张昭强烈反对的情况下,封公孙渊为燕王,而且还扩大了他的疆域,包括幽州、青州(今天的河北、山东)。当然这些地方是要靠公孙渊自己去争取的,孙权只是画了一个饼给他。
大臣们也对孙权的任命不满,纷纷进言:公孙渊这个人朝秦暮楚,三心二意,肯定靠不住,其中反对声音最为强烈的还是张昭,他对孙权说:“如果公孙渊真有诚意,就应该公开和曹魏断绝关系,现在他态度暧昧,你就封他为王,这不是在冒险吗?”
孙权和张昭争执不下,多年的怨气和不满瞬间爆发,他对张昭说:“吴国人进宫拜我,出宫就拜你,你的地位够高了,但你总不给我面子,我真想揍你一顿。”
张昭愣住了,注视孙权良久,想不到孙权竞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也是犟脾气,从不轻易示弱,说道:“我也不想操你这个心,是先帝临终时把我召唤到床下,托付我,让我辅佐你的。”
孙权见张昭又拿先帝压他,更加气愤,说道:“可惜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这一次张昭是真的生气了,转身离去,从此告老闲居,再也不上朝了。孙权巴不得如此,连假意挽留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张昭走远。
魏国得到公孙渊和吴国勾连的情报,马上派人对公孙渊进行拉拢,允诺给他加官进爵,同时派重兵压境,做出一副要围歼公孙渊的样子。公孙渊慌了,想想真要交手,东吴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瞬间转身向魏修好,把孙权甩到了一边。
这时,孙权才发现上当了,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张昭的意见,又想起张昭的好,决定召回张昭。
这个劝和的任务交给了胡综。其实,孙权和张昭的矛盾胡综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到吴国社稷刚定,疆土未稳,西有蜀刘觊觎,北有魏曹威胁,正需团结一致对外的关键时刻,如果两人再这样僵持下去,将于国家不利,社稷不利,很想去做劝和工作。无奈,双方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开国元老,位置、资格都在自己之上,下级去做上级的思想工作,岂不有违常理?孙权的委托打消了他的顾虑,他很高兴的接受了。
张昭正在书房写着什么,见胡综进来,停止了写作,招呼道:“侍中大人是稀客啊,快请里面坐!”
“军师大人在忙什么呢?”胡综一边落座,一边问。
“闲得无聊,写写书给自己解闷。”张昭说。
张昭是个标准的学者型官员,是真有本事。他少好学,善隶书,《四经》、《五书》无所不通,《孝经》《大雅》背诵如流。辞朝以后,他昔年的学者本色重新焕发,多年的磨砺积淀,使他对青少年时烂熟于胸的儒家经典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开始注解《吕氏春秋传》和《论语》,并沉迷其中。
“军师还在置皇上的气?”胡综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茶杯,呷了一口,问。
“昭乃开国元勋,辅佐吴王竭尽所力,连先帝都对我礼让三分,可他,一个孩子辈却对我冷眉竖眼,如何使得?”提起孙权,张昭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计可超诸葛乎?”见张昭如此激动,胡综不去安抚,而是不动声色地问。
张昭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勇可比周瑜乎?”
张昭又摇了摇头。
“计不超诸葛,勇不比周瑜,但诸葛亮辅佐刘备不计得失,鞠躬尽瘁,周瑜为权勇赴疆场,肝脑涂地。你却对皇帝颐指气使,此举妥乎?”胡综仍心平气和的问。
“我哪里颐指气使?我是在为他着想,替他出主意。”张昭急忙争辩说。
“军师的愿望是好,但你达到目的了吗?没有吧,不但没达到目的,还惹得主公生气,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胡综追问道。
张昭一时无语。
“孙权现为皇上,权利至高无上,你虽老臣,毕竟是他下级,就应该尽力维护他的权威。可你往往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表不恭言语,皇上面子何堪?权威何在?尔就没想过吗?”见张昭不语,胡综进一步劝说。
“难道,我……”张昭一时语塞。
“先帝策把权托付与你,是让你佐佑他稳固吴国社稷,使天下一统,如你二人照此僵持下去?恐怕最高兴的要数蜀魏了。”
张昭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当然,责任不完全在你,皇上也有不恭之处,正因如此,皇上特地要我来请你出山。”胡综说。
“此话当真?”胡综的一席话,已使张昭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听说皇上请他出山,心里不免有点激动。
“千真万确。”胡综肯定地回答。
“老臣岂能和他一般见识,我上朝就是。”张昭给自己找台阶下。
“有酒吗?”胡综见张昭态度转和,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本来就嗜酒如命的他,现在酒瘾上来了。
“侍中大人,休怪老臣多言,你这爱喝酒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一直被胡综质问的张昭这次逮住了反击的机会。他知道胡综平时嗜酒如命,而且酒风不正,酒后发疯,呼叫欢快,醉打手下人是常有的事,朝中颇有微词。
“嘿嘿!嘿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胡综敷衍地回答道。他知道自己喝酒的毛病不好,也数次决心戒酒,怎奈性格使然,习惯难改,就是管不住自己。
“喝酒不但误事,而且误国,因喝酒你闹出的乱子还少吗?皇上看在你和他同窗和战敌有功的面子上,息事宁人,不忍心拿你治罪,难道你不明白?”张昭的嘴从来不饶人,字字如刀。
“一定改之,一定改之!”胡综连连点头。
丑话说过,张昭的心理平衡一些,他也不愿意胡综扫兴,还是从里屋掂出一坛老酒,吩咐厨子做了两个小菜,和胡综喝起酒来。
星斗西移,推杯把盏,酒后,已是午夜时分。
第二天,胡综起床后,简单地梳理了一番,连早饭都没吃,就径直向皇宫奔去。他要把昨天和张昭会谈的结果向孙权汇报。
“陛下,昨天为臣去军师府上,晓之于理,动之于情,军师承认自己脾气不好,表示要上殿亲自向陛下赔情道歉。”胡综说了个假话,张昭承认自己脾气不好是真,但绝对没向孙权赔情道歉之事。
听了胡综的话,孙权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妥,不妥,军师毕竟长我一辈,他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岂能让他当面认错?”
“好,好,还是陛下宽宏大量。”胡综连声说道。
从此,孙权和张昭间隙消除,和好如初。
四
公元230年(黄龙二年)秋,刚下了一场大雨,天气增加了一分凉意。胡综正在府上细心研究《孙子兵法》,忽然卫兵来报:“巡逻兵抓住两个奸细。“
“带上来!”胡综说。
奸细带上来了,一胖一瘦,浑身已经湿透。
“尔等何人?”胡综问。
“报告长官,我叫黄定,他叫周光,我们不是奸细,乃魏曹吴质兵丁,今来投奔贵军,望不惜收留。”胖子说。
吴质?胡综知道,他是魏国都督河北振武将军。
“吴质将军不受魏朝廷信用,猜疑将军不和魏曹一心,处处对他设防,我们担心遭受曹魏围剿,性命难保,就偷偷跑了出来。”瘦子接着说。
“所说可是实情?”胡综追问道。
“如有谎假,愿受军法处之。”胖子的头点得像啄米鸡。
胡综眼前一亮,瞬间产生一个想法,于是吩咐卫兵道:“给他俩一条生路,编入军中!”
黄定、周光连连道谢,随士兵而去。
胡综来见孙权,把吴质不受曹魏信任的消息向皇上禀报,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孙权听了,拍手叫好,连声道:“依卿而为。”
回到府上,胡综就伏案挥笔疾书写了起来,他相信,只要这两封信传到魏国,魏王和吴质之间就会上演一场好戏。
先看第一封:
“国家朝纲废弛弃绝,天下分崩离析,百姓困顿痛苦,士子四散逃亡,兵匪所到之处,城邑没有居民,战火风尘纷飞,其状处处可见。自从三代以降,天下大乱至极,也未有像今天这种情况。臣下吴质志气薄浅,处于当今之世没有良法,局限在所生活的地域内,不能高飞腾翔,于是为曹氏服事戎役,远处河朔之地,天道隔绝。虽仰慕风范大义,想归附天命,惭愧没有因缘,得以施展抱负。每每见到来往吴国之人,暗中听到吴国风情教化,知道陛下与天地齐德,与日月同辉,神武的英姿,得之于自然,故推演上天极则,传扬万里,自大江以南,家家户户蒙受恩泽。英雄俊杰,得道之士,无不发出肺腑的歌咏,以自己归顺得所而欢乐。今年六月底,敬闻在黄道吉日中,龙腾登基,恢弘大道,整顿王纲,将使天下遗民,见到真龙天子。从前武王伐商,殷商军民倒戈归向;汉高祖诛杀项羽,四面楚歌。和今日形势相比,都不足以比拟。臣下吴质无法抑制自己昊天般的最高志愿,谨派我的亲信同郡人黄定恭敬地奉上章表,并托付他表明叛降,求得上达陛下,其中想要陈述的内容,载列在左。”
信写好了,但胡综觉得还言犹未尽,接着写第二封:
“从前伊尹离开夏朝投奔殷商,陈平背弃西楚归附汉朝,其功绩书于竹帛,留名后世,君主不认为他们是背叛者,而认为他们能知天命。臣下从前被曹氏发现而交结,外表是君臣关系相依托,内则如骨肉至亲,情深恩厚,有合无离,于是接受统领一方的重任,总领黄河以北的军队。在这种时候,我志向高大,发誓永远与曹氏共死共生,惟恐功绩不能建、事业不能成。及至曹氏亡故,后嗣继位,幼王统政,谗言日益加深。同僚们倚仗权势相害,志趣相异者借机诽谤挑拨。而臣下我天性简慢,从不屈服他人,看那几个小子,内心确实要压迫我,这也有为臣的过失。于是我被邪恶的谗言所陷害,招致幼主猜疑,污蔑我想叛变。虽然识见真情者担保说明我的心意,然而世道混乱、谗言生效,对我的猜疑依然存在,我常常担心有朝一日会横遭无辜之祸,故忧心痛苦至极,如履薄冰,如践炭火。从前乐毅在齐国为燕昭王立下大功,燕惠王即位后,因猜疑而剥夺乐毅的职位,于是他离开燕国前往赵国,功业并未因此而损减。他岂是想对燕国三心二意,只不过是担心功业不能建立,而担心灾祸即将临头。以前我曾派遣魏郡人周光以做生意为名,托付叛降南方的心思,明确表达我的秘密计策,当时因行事仓卒,不敢当即呈上奏章,只是让周光口头转述而已。我认为天下最终归一已经可见,上天旨意所在,除了吴国还能是谁呢?这里的人民,都想成为陛下的臣仆,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只怕吴国军队来得太迟。如果圣恩稍加信任接纳,即定以黄河以北的土地迎请王师,忠心赤诚,天日明鉴。然而周光南往已是一年,却无半点音讯,不知我的心意他最终转达与否?我瞻望南天长声叹息,日日月月如此,即使鲁国人盼望齐国卿高奚敬仲,也不足以与此比拟!又臣下如今所受待遇日益淡薄,恶人谗毁之声,绵绵不绝于耳,我必定因此遭受灾祸,只是迟早的区分而已。臣下私地揣测陛下没有垂示圣明的慰勉,其原因一定是认为我吴质通彻仁义之道,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以为周光所转达的言辞,虚多实少,或认为其中有什么其他的计谋,却不知我吴质因谗言而被猜疑,恐惧大祸临头!况且我吴质如果真有罪过之日,定会自己奔向鼎镬,捆绑自己以待处治,这恐怕是为人臣子所应做到的。如今我并无罪过,却横受谗言毁谤,将有商鞅、白起那样的灾祸。寻思目前形势,离开魏国也是有道理的,现在死去并不能体现出道义,又为何不离去!乐毅的出奔,吴起的逃亡,君子都同情他们未得到礼遇,没有人非议他们的品行。希望陛下类推古事以比况今人,不要猜疑责备我吴质,此外陛下或者考虑到,为人臣子者被定上罪名,应当像伍子胥那样自己献身致力自效,不应当侥幸地借机寻求便利。然而今天与古时相比,时势不同,南北相距遥远,中有江湖阻隔,自己不主动行事,又怎能脱身免祸呢?所以我只好忘却志士的节操,而考虑建立功业的道义。我吴质又认识到曹氏的继承人,并非天命所托,政治衰弱,刑法混乱,朝政大权为贼臣篡夺,各位将领专权在外,各自为政,无人同心,军队衰败耗损,国库财货空虚,朝纲法纪毁废,君臣同样昏聩。我想到陛下前后多次招得魏国的叛逃者,都听到了这些情况。兼并弱小攻伐昏昧,应当顺应天时,这确是陛下进取的有利时节,故此区区吴质我才敢献出自己的计划。现在如果聚集军队于淮河、泗水一带,占据下邳,荆、扬二州,就会闻风响应,我从黄河之北席卷南下,南北势力联接一体,根基必会永远坚固。关西的魏军没办法离开他们守卫的地盘,青、徐二州的魏军不满一万,谁能来与陛下争夺?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臣所部下,马匹很多,加上羌、胡常以三四月中出来放牧,等他们出来的时候,隐藏起来,最少也能得到三千多匹,陛下出军现在正是时候,多来些骑手就行了。
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赢,易可克定,陛下举动,应者比多。上定洪业,使天下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见纳,此亦天也。愿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写完第二封信,胡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脑子里预想着魏曹见到这两封信对吴质的反应。
突然,他觉得还应该补充点什么,于是返回案前,又接着写起来:
“昔远子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于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愿陛下思之。间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托命陛下矣,愿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
三封信写好,胡综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传令道:“把此信在魏军散发,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胡综伪作的魏国都督河北振武将军吴质的投降书很快传到了魏明帝曹叡那里,曹叡大怒,拍案喊道:“岂有此理,吴质竟敢暗通敌国,朕必置他于死地。”随欲派兵讨伐。
这时有臣僚劝道:“皇上,切不可鲁莽行事,现正值用人之际,此时派兵围剿,岂不加速吴质反叛?不如不动声色,把他调回京城,当个无权的京官,放在皇上眼下,名为提升,实则架空,则无后顾之忧也。”
曹叡想想也是,赖好吴质也算一员大将,不能把他往外推。于是说道:“就这样办。“
公元230年(曹魏太和四年),吴质被征入魏国朝中,任命他担任侍中一职,实际是剥夺了他的兵权。
吴质进京,虽名义光鲜,但却没有实惠,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又没犯错误,无缘无故,魏廷为何撤销自己的兵权?
这个问号在一次同幕僚喝酒中得到了答案。原来是吴国胡综从中作梗。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发誓一定不会放过胡综。。
经过反复考虑,吴质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遣青州人隐蕃假意投奔吴国,挑拨离间孙权和胡综的关系。
接待隐蕃的是胡综。因为此时的胡综任吴国侍中,所有要见皇帝的人,只有经过他的允许才能见上孙权。
胡综对隐蕃的到来很是怀疑,但他不动声色,暂且把他安排在一间房屋内,每天供吃供喝,就是不让他面见皇上。隐蕃急了,给皇上写了一封信交给胡综。信上写道:“我听说商纣王暴虐,微子早早地出走。汉高祖宽仁明智,陈平率先投奔。我二十二岁,放弃自己的领地,来投奔有道之君,幸亏受天地神灵保佑,自己才能够安然到来。我来到这里已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主管投奔的官员将我等同于投降的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区别,致使我对贵国提出的深奥政见,不能向皇上表达出来。呜呼哀则,哪里是个尽头呀!请求皇帝召见。”
隐蕃的信被转到孙权那里,孙权很是高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喜欢听夸奖话,隐蕃的阿谀奉承,使他心花怒放,赶忙传旨,宣隐蕃来见。
隐蕃见孙权,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书文,说道:“请皇上过目,我的政见全在这里了。”
孙权接过文书,看了一遍,觉得很有文采,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隐蕃觉得现在是展现自己的极好机会,决不能放过,于是夸夸其谈,整整说了一袋烟功夫。
当时胡综和左将军朱据、廷尉、郝普在场。送走隐蕃,孙权问胡综等人:“隐蕃此人如何?”
胡综答道:“隐蕃所呈书文,夸饰的言辞类似东方朔,乖巧敏捷善于诡辩类似祢衡,才质却赶不上这两个人。”
孙权问:“如何待之?”
胡综答:“不能让他治理民众,我看他懂得一点刑法诉讼,姑且试着让他当一个廷尉监吧。”
“将军所言差矣,我看隐蕃具有辅佐帝王的才干,当委以重任。”左将军朱据对胡综的意见表示反对。
“给他那么小的职位,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廷尉郝普也表示反对。
但孙权还是听信了胡综的建议,任隐蕃为廷尉监。负责管理监狱的犯人。
隐蕃本就是吴质派来的间谍,并不是真心实意投奔吴国,见孙权没给他高官厚禄,很是不满,办事消极怠工,整天牢骚满腹,后竟图谋反叛。岂料胡综对他早有防备,把隐蕃反叛消息悄悄禀告孙权,孙权大怒,立即将隐蕃处死。郝普闻之大惊,疑被受责而自杀。朱据被拘禁,过了一段时日才被释放。胡综则因进言有功,升迁偏将军,兼左执法,负责处理诉讼事宜。
胡综任职左执法后,很快发现军内有执法不严的情况,例如法律规定,长使遇到丧事,都不能离职奔丧,但仍有多次多人触犯律令。胡综把此情况禀报给孙权,孙权正为此事忧虑,就让胡综完善律条。胡综马上完善制定了具体法律条文,告知犯者遭极刑,只在一人身上施行。孙权采纳了胡综的意见,从此,离职奔丧的现象被杜绝。
公元241年(赤乌四年),孙权的长子孙登死亡,孙权立孙和为太子,不久又封孙霸为鲁王,从而引发“二宫之争”,又称“南鲁党争”,朝中大臣亦分为两派。最终孙和被废,孙霸被赐死,名臣陆逊等十多名大臣亦在二宫之争中被逼死,最后幼子孙亮反而被立为太子。经此事件,吴国不但皇室遭刑,而且举国分歧,埋下内部斗争的祸根,逐渐开始衰败。
看到当年雄心勃勃、如阳似火的吴国变得如此败落,胡综心力憔悴,意念渐衰,身体逐不可支,最后一病不起。
公元243年(赤乌六年),胡综去世,终年6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