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山老汉刚刚把韭菜、芫荽、大葱、小瓜和白菜装在箩筐里,几个妇女就叽叽喳喳地来买菜了,这群人刚走又来了一群,两筐菜很快就卖了。贵山老汉抬头看了看对面高高矗立的几幢办公大楼,他知道,这些买主都是高楼里上班的职工,趁下班顺便买点菜。他又在地里割了些菜把箩筐装满,晃悠晃悠地挑着绿油油的两筐菜,乐颠颠地奔向农贸市场。
那些买菜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贵山老汉的菜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让人绝对放心。消息传开后,来买菜的职工干脆直接来到贵山老汉的菜地边,想要什么就指什么,此后,贵山老汉的菜就不再挑到菜场了。
那天,贵山老汉卖菜回到村口,刘寡妇拉着一张苦瓜脸拦住他说,贵山,你那块地还不松口,要留着埋人?这话够恶毒的了,换一个人,早一拳让她满脸开花。可贵山老汉并不搭话,只白了刘寡妇一眼,奉行“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径直就回家去了。
说起来,刘寡妇是贵山老汉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有个大事小情贵山老汉还去帮忙,刘寡妇也常来与老伴儿聊天,见着贵山也老哥长老哥短的喊,可就是这么走得近的近邻,近来说翻脸就翻脸了。
前个月,村长陈二毛找到贵山、刘寡妇几个人说,你们几爷崽的好运来了,一个大老板要来我们这里修住宅小区,看上你们几家的土地,你们有什么想法?刘寡妇和那几个村民兴奋地说,哈,这是天大的好事,能有什么想法?大家都喜上眉梢,似乎地已卖了,钞票“哗啦哗啦”地淌进兜里了。只有贵山老汉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像个闷头猪。村长二毛说,贵山,你倒是吭声啊,哪怕放个屁也行,我也好回人家的话!贵山老汉“呸”地吐了一口痰,不耐烦地说,坐吃山空,不卖!说完话,拍拍屁股就走人,把陈二毛和刘寡妇那几个人晾在了那里。
贵山老汉那块地虽说只有一亩多点,但夹在那几个村民的地中间,他不按手印,大家也就卖不成,卖不成地,钞票就没了,钞票没了,那些人就恨上他了。特别是刘寡妇意见最大,见面要么指桑骂槐,要么就说他脑子进水了,问他是不是上辈子与钱有仇。
贵山老汉当了一辈子农民,最喜欢伺弄土地,是远近闻名的庄稼能手,见着包谷就亲热,见着豆子就兴奋。这些年,村子离城市越来越近,地也越来越少,他就种菜卖。靠种菜卖,供大儿子上了大学,家里也买了电视、洗衣机。再说,自己种的菜吃着也放心。可是,有人偏偏不让他过这种日子,要把他的土地夺走,他能不揪心吗?所以,这半年他是吃饭不香,睡觉不眠,话也越来越少,成了闷葫芦。
村长陈二毛第二次上他的门。这陈二毛一翘尾巴,贵山老汉就知道他拉什么屎。还没等村长开口,他就说,别费口舌了,你走吧!一句话把村长噎得直翻白眼。后来,刘寡妇和那几个村民也上了他的门,他们满脸堆着笑,七嘴八舌地说卖了地后的种种好处。可贵山老汉犟脾气一点没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卖!
老伴胆子小,心里也希望把地卖了,家里也宽裕些,免得得罪那些乡邻。可一开口就被贵山老汉一顿臭骂,说她眼睛被钱打瞎了,她只好闭嘴。
就在刘寡妇她们来过的第二天早上,贵山老汉去地里割菜,一到地头,就蹲地上“呜呜”地哭开了。韭菜被人连根挖得乱翻翻的,大葱被拔了丢得到处都是,小瓜被锤头砸得稀巴烂。整块菜地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贵山老汉那几天尽做噩梦,梦里全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他的菜地里挥舞。
那件事发生后,一向温顺的老伴一张脸拉得老长,做了一辈子的饭也不做饭了。他从地头回来,揭开锅盖一看,锅底只有几个冷洋芋。贵山老汉火冒三丈,这不是反了你!老伴说,他爹,我一辈子顺着你,这回你就让我做一回主,答应人家吧。贵山眼睛瞪得牛卵子大,看了老伴足有三分钟,然后说,休想!
老伴一见这样,一甩手走人了,她要去城里给小儿子做饭,小儿子在城里开了一个早点店,正想改行做点别的事,指着家里卖地的钱拿来做后续资金,一听说老爹不肯在卖地的协议上签字,回来吵了一架,丧着脸走了,发誓不再回家,现在连带老妈也跟去了。
贵山老汉蹲在他那块地里,看着一幢幢高楼逼近村里,眼就有些花了。他们被这个城市挤得越来越往边上躲,城市越来越大,逼得他们连最后的立锥之地也没有了。
这天贵山老汉最后一次来到他的菜地,泪眼昏花,当他抬起右手时,看到自己的大拇指还红红的,这是他在村长给他的协议书上按手印的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