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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大舅是在我家过的。
中午的时候,家里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里面不乏熘肉丸子、软炸虾仁、拔丝山药等。我爸从酒柜里把两瓶高档白酒也拿了出来,看来今天他老人家是要跟我大干一场。
这之后,就在全家的一片热热闹闹中,大舅来了。
自从拆迁以后大舅和我爸妈住同一栋楼,过来方便。前两年我舅妈去世,他一直忙着找后老伴儿,我妈心疼她这唯一的弟弟,也经常叫他过来吃饭。
“你吃了没有?来这儿吃吧!”我妈总是给大舅打电话这样说道。
因此,那时我每次回父母家,基本上都能见到大舅。尤其是最近,他来得更加频繁,并且每次过来百分之百都会谈到他跟女儿要钱的事。大舅家拆迁后分了几套房,另还有四百万的拆迁款,表妹和她那口子——名叫何奎——钱都自己拿着。一开始大舅也无所谓,但是自从他开始找后老伴,渐渐地发现这件事没钱不行,就想从他们手里要回自己的那份儿。
然而,到目前为止,虽然已经闹了好几次,可每次的结果大舅不是气呼呼地就是跑过来哭。
我表妹原来在超市收银。她很胖。夏天的时候,她总是戴着一个遮阳的帽檐、斜挎个小包赶公共汽车前往超市。每次下班回家,她都要先在沙发上静坐半天,让那胖胖的身体向四周呼呼散发着热气。
只见她面容阴沉地坐在那里,脸色红红的,在向四周散发热气的同时,她也在呼呼散发着怨气。
“你这个有钱人!”这是她当时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说的时候一脸羡慕。
当然了,那是从前,拆迁以后表妹就不再这样说了。她也不再去工作——就让别人去工作、去挤公共汽车吧!然后把房租交给她。饭也可以不做,手指在手机上点点,片刻之后一个外卖小哥就会一溜儿小跑地把食物送来……
现在的表妹,变得更胖了。
表妹的那口子何奎原先在小区物业上班,负责维修。自从大舅家拆迁,他也悄悄地辞了职,终日在家里打游戏。听说,他是嫌弃自己的那份工作不够体面。
他们的新房刚下来正在装修的时候,我过去看过。见到何奎还特意在客厅里砌了一道矮墙,成“L”形,靠着房间的一角形成包裹之势。那就是他以后的“工作间”了,将来便可以坐在里面心无旁骛地打游戏。
后来大舅过来,我妈问,何奎上班了没有?
大舅轻叹了一声,说,他上什么班啊?一直在家里待着呢……
这句话大舅像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因为他早有让我在单位帮何奎找个工作之意。不过,我才不愿意帮他。现在看大舅又这样说,我照样就当没听见,眼睛转向别处,还是看看我爸妈家阳台养的花吧!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有红有黄,还有一朵粉的……真是俗不可耐啊!
自然,以上所有这些变化的最开始,就是那次拆迁。
当时的政策特别宽松优厚,不光户主有房,连户主的姐妹也有。因此,我妈也分得一套,并且和大舅选在了同一栋楼。
表妹也选在了这栋楼,三户人家,三个单元。
乔迁之后,大舅家瞬间就变得又有房又有钱,小康的日子眼看已经开始。可谁想,在搬入新居还没一年我舅妈就总喊胸口疼,后来查出了癌症。两年以后,她就在无比的痛苦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她最后已经骨转移,疼得直喊妈。
“妈啊!带我走吧!我不在这儿受罪了!”
舅妈就这样死了。
葬礼那天,人们聚集在大舅家的楼下,几张桌子已经支了起来。舅妈生前的那些亲戚朋友纷纷赶来,送舅妈最后一程。
算下来,舅妈真是没过过几年好日子,刚刚有了点儿钱,就走了。这让所有人都不胜唏嘘。不过也有人说,那是钱一下子多起来自己“压”不住……那天早上,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就说着这些。这时,迎着初升的朝阳,我爸骑着一辆小小的电动车,左右车把上各挂着一大兜子的早点,快速地向我们而来。
事实就是这样,葬礼当天所有的一切——找大巴车、联系火葬场、饭馆订饭,甚至这天早上的早点,都是我爸操办的。而之所以如此,是我大舅根本没有一点儿办事能力。按我爸的话讲,你大舅就侃大山行,一到真格的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