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大舅找后老伴儿这件事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过程——找,然后不找,不找,然后又找。或者说,今天要女儿,明天又要后老伴儿,后天大舅又来了,道:“我还是得要女儿。”
弄得我也是莫名其妙,每次回父母家都会问一句:“最近我大舅又变了没?还找不找了?”
有时我妈说:“不找了,就这样了……”有时又说:“不找哪儿成啊。”
“啊?又找啦……我爸快疯了吧?”我差点没笑出来。
我妈也呵呵直笑。
而不管找还是不找,大舅都会在第一时间直扑我爸妈家,让二老领略他最新的变化。
当然,大舅的骨子里是不愿意和女儿分钱的。因为如果他手里拿到一大笔钱——也就是说他要自己做主时,会产生恐惧。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确实是怕失去女儿,也心疼女儿,怕把钱要走女儿过不好,她和何奎毕竟都没工作,等等。但是,所有这一切也只是对他恐惧的掩饰罢了。
大舅一定对他内心的这种恐惧最清楚,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没戏的。他对我父母说的“还是我女儿说得对,这事我得慎重”这样的话,也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其实还是对那种恐惧的掩饰。
谁说我大舅失忆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清醒得很。因为,他掩饰得非常好。
然而,大舅又不能欺骗自己,在骨子里,他也还是想找后老伴儿的。表妹虽然和大舅住在同一栋楼,但她一两个星期才过去看他一趟,然后待一会儿就走。她倒是有男人有孩子,生活中充满了温度与声音。平日里,大舅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电视,然后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渐渐地失去知觉和意识……难道此生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吗?“厨房有烟火,客厅有笑声,卧室有爱情”,这样的生活离自己就那么遥远吗?为此,他没少在我父母家哭。
“她知不知道,她爸爸的这一辈子不容易……”大舅跟我母亲说,说到这儿他就哭起来。
我妈也是面沉似水,有时也陪着一起哭。但是,我妈又能做什么?她除了叫大舅过来吃饭什么也帮不了他。
我爸倒是能帮点儿,出出主意什么的,可结果呢?现在大舅来我爸已经基本不说话了,有一次他老人家甚至还对我妈说出了这样的气话:“以后你弟弟来咱家吃饭我不反对,但是,他来我就走,我不跟他一桌子吃饭。”
那么,到底有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呢?不用要钱,也能找到后老伴儿?或者按照我大舅自己的说法,既要女儿,也要后老伴儿?
某一天,大舅又风风火火地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自己冥思苦想的“最新方案”:找一个有房的,去她家住,然后把自己的房租出去供两人生活使用,这样就有钱了。关键是,如此一来再不用和女儿分钱(甚至连生活费都不用要),其两全其美令大舅十分兴奋,说的时候又是连说带比画,也不管我爸是什么反应,感觉聊天聊“高”了也能致幻。
“找不着。”大舅走后,我爸如此断言道,“他就是想得好!”
果然,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之后,那也仍然只是“想得好”而已。
看来那无解的循环,还将继续重复下去……
其实,我也劝过大舅:您知道什么叫“泡妞”吗?我看您也参加过几次中老年旅行团,平常也出去跳广场舞,认识那么多的大妇女,约个会,带回家过两天完了,花不了几个钱,还结什么婚啊?现在好多老男人都这么干,潇洒得很。
没想到大舅听完马上就拿出手机给我看视频。画面中,他走在四个姹紫嫣红的大龄妇女中间,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每个人都笑逐颜开。
我很高兴,道:“这不挺好吗。”
谁想,大舅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她现在给我抱,那证明她也会给别人抱。
我无言以对。没想到我大舅还挺纯情。
我知道,他就是要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而不是别的。
记得大舅给我看手机的那天,他的表情很落寞。这已经是他无数次来我爸妈家商量了,可是事情依然停滞在原地,前方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他更多地也只是过来坐坐,借以打发掉那些无法打发的时间。
后来我们闲聊,大舅问我,你知道我的微信名叫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