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舅不成,那何奎呢?他不是大舅家现在的顶梁柱吗?他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就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似的。
何奎这人话很少,还经常笑眯眯的,但心里的想法比谁都多。想当年,我还因什么事带他去过自己的单位。来到那高大的大堂,他眼睛都不够使了,脸上却还在极力地控制着,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那儿以后,他就变得别别扭扭的,好像什么事都要和我比个高下。比如节日家庭聚餐时谈论什么话题,我说完正在笑,就看到何奎欲言又止——他的上半身甚至都挺起了几厘米,喉咙在极深的深处发一个音,但是紧接着就又矮了回去,脸上还莫名其妙地带了股怒气。一会儿吃完饭,大舅正和我说话,他什么也没说,推门就走了。
正巧那段时间大舅让我给何奎找个工作,我就故意拖延下来。后来大舅家拆迁,何奎也瞬间变得“身价倍增”,我也就再不提给他找工作这件事了。
就让他天天打游戏吧,也挺好。
说回葬礼那天。
那天,我爸把早点买回来之后,人们就开始吃。
我也拿根油条在啃。无意中一抬头,正看到何奎在不远处吃着包子。他腮帮子鼓着,一个包子已经往嘴里塞了一半。我知道,这么些年来他对我的那种别扭一直存在,并且我给他找工作最后不了了之他也一定能感觉得到。刚才在屋里我们离老远碰到,我还伸手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而他只眼睛一斜,头几乎看不出来地一点,就算是回应了。
何奎嚼着包子,就像有某种感应似的,也立刻向我看来——眼神中还带着一种不屑。
我赶紧调转目光,看向了别处。
2
除夕那天,大舅落座,我们开喝。
我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看到大舅喝得很慢,我和我爸半杯都下去了他才喝掉浅浅的一层。
席间,众人先扯了点儿闲话,等到一杯白酒下肚,大家自然聊到了大舅找后老伴儿这件事。
舅妈去世已经快三年了,真快啊!在这三年里,大舅就从没有停止过找后老伴儿。
“电视里的相亲节目怎么说的?”那时大舅开始大量地收看此类节目,看完就来我家神侃,“厨房有烟火,客厅有笑声,卧室有爱情!嘿!你瞧瞧人家说得多好啊!”
他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就好像他能立刻就找到一个似的。
大舅和我舅妈的感情一般。两人虽然不吵架,但舅妈对大舅一直非常冷淡。据说那是因为她在外面有情人。就这样,两人在一起毫无滋味地生活了将近四十年。特别是近些年,舅妈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大舅日夜陪护,没过过一天踏实日子。现在舅妈去了,大舅不再有障碍,他终于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经人介绍,大舅前后见过不下十个,但是最终一事无成。所有的相亲都迅速地失败,最长的一个对象也没超过仨星期。对方不是嫌大舅长得难看就是一听说他自己不掌钱便再没了下文。想想也是,不光拆迁款,就连大舅家原来的存款也都攥在表妹的手里。每月大舅只靠自己的一点儿少得可怜的退休金过日子,有什么大的开销都得手心向上跟女儿要。这样,别人还嫁给你干吗?大舅还老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长相,可这重要吗?按照别人的观点(那也是一个因拆迁而暴富的人),要是有钱,别说长得难看,就是缺鼻子少眼睛也没事。更何况,在我看来我大舅长得也不难看。
后来,经人介绍又认识了一个——这一个终于成了。
此人年纪有五十多,十分时髦,早起化妆就得一个小时。我看过照片,见她脸上的粉很厚,特别妖冶。她还会炒股,且数额不小。
在此人的打扮下,那一段时间大舅也明显“潮”多了。比如,她给大舅买的一条裤子七百多,T恤也是名牌,而且还是粉色的。再配上一副茶色墨镜,我觉得大舅都有点脱胎换骨了。
“佟佟,你看看大舅的这身怎么样?你‘新舅妈’给我买的。”在我爸妈家,大舅特别得意地对我说。
“啊!不错不错!”我哈哈大笑。
大舅咧开大嘴,也笑了起来。
他告诉我,我这个“新舅妈”会疼人儿,而且不在乎钱,尤其是舍得给他花钱。还说她生活上挺“讲究”,化妆品摆了一架子,没事还爱喝个红酒……大舅连说带比画,上半身早就挺直了,感觉屁股随时都能从凳子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