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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里世界

时间:2024-05-12    来源:馨文居    作者:辛贵强  阅读:

  1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随“六二压”返乡的父亲从晋中平原返回南太行西麓的老家来。下汽车站在高岭上的公路边,朝父亲手指的地方看,头有点眩晕:村子在很深的沟下,落差大得像从云端上向下看。最低处是没有水铺满鹅卵石的季节河,两边是刀削一样的土崖,崖顶是土坪,接住青黛色的山坡山岭,再后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凝固了一样的大片山地了。村庄很散,撒豆子一样这儿几户,那儿几户,人家比较集中的自然村有五六个,散落在靠山沿的土坪上,或者土沟支岔的小土沟里,村子溜溜拉拉好有几里长。父亲说,村里的人都是过去从河南逃荒来的,当时都是一担子、一包袱的家当,只能哪里方便就在那里凿洞打窑安下身来,村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又看了一会,终于看出点名堂:哪里树木稠密,一准住有人家,哪怕看不见房子或窑洞。随着父亲的指点,我知道了我家在主沟的一条侧沟尽头处,爷爷奶奶逃荒来后打窑洞而居,六七户邻居都是本姓的远近本家。

  父亲把两手笼成喇叭状,对在嘴上高声朝沟下喊,声音有点打颤:“喂——,我回来了——,听见了没有——”声音送出去,有一波一波的回声荡回来。父亲早给爷爷奶奶和大伯写过信了,家里应该做好了接应的准备。那边大概顶着风,听不见回话传来,却看见两个很小的人影站在土崖上使劲摇手。不一会从脚下的山坡小路上急匆匆上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来到公路边,七手八脚往家里搬运父亲包汽车拉来的家具用品。两个年纪大点的人看见我,满脸喜色大声喊道,哟喂,在大地方见过世面的小洋人回来了!我一下被“小洋人”这个词打蒙了,不知道我是怎么个“洋”法,对应的“土”是什么,“大地方、小地方”的区别又在哪里,只好龇着嘴傻笑。

  背着我上学的行头,引着两岁的弟弟,随搬运家具的人一路向下走。眼望着重重青山,道道沟壑,既为终于来到梦想中的山里世界而激动,心中又有些怅怅地,屁大的小人儿,不知究竟在担忧什么。

  2

  两个白发扎眼的老人站在沟顶的山脚,眼巴巴看着我们走下来。他们两个都已七十多岁的高龄,山风吹拂,衣襟撩动,像两棵颤巍巍的老树。我马上猜想到,这是爷爷、奶奶。在晋中时,奶奶曾带着堂弟去过一次,可我那时尚小,不太记得奶奶模样了,光记得她高高的个子和用一双小脚的脚跟走路的样子。对爷爷,干脆什么印象也没有,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祥和善的高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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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奶奶的泪水、爷爷咧着没牙的嘴乐的笑容里走回家。

  我家住在小土沟里,几户本家除院子、小片地和石头上之外,到处栽种了杨槐榆椿桑、桃杏梨李楂等树木,长得密匝匝,雾腾腾。从沟里往外看,视线嘭的一声被弹回来;从沟口往里看,根本看不见人家。

  从晋中回来时是秋天,秋风扫了几回,树叶便落光了。一冬天里,满眼都是直愣愣戳向天空的黑色枝丫,风一刮,摇摇晃晃你碰我撞,风一大互相都不服气了,舞枪弄棒,呜哇乱叫地混战一气。春风吹了几回,被严冬冻僵的山野、村子、树木都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杏花首先开了,且粉且白,如霞似雾,爷爷说是“北梅”,奶奶却硬说是“干枝梅”。俩人争着争着,桃花、苹果花、梨花、李花、山楂花,还有白冬冬的槐花、淡黄色的臭椿花,都扑棱棱开了。一开始有好多花我不认识,堂姐堂弟们就一一指点着告诉我。这时候村里到处草木怒生,绿色横流,我和堂姐堂弟们变成了几尾鱼,每天上学放学跑跳穿行在绿色气流之中。

  大姑家牧羊的表哥特别疼我,今天给我逮个小野兔,明天给我抓只小石鸡。本家大哥还刨出一窝小圪狑(金花鼠),送了我一只。小家伙背着一条松鼠那样的蓬松尾巴,金黄色的背部竖几条黑色条纹,成了我身上的一块肉,爬上爬下玩够了,准确无误钻进口袋里抱着头睡觉。

  山野对我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一有空便往山上、沟里跑。我家住的小沟北面的山坡,叫做“老向阳”。坡上绿草丛生,荆棘遍布,山刺玫开成一个金色灿烂的世界,是石鸡、野鸡、山兔以及各种鸟儿们的天堂,也是星期天、放春假后我和堂弟放驴、玩耍的乐园。雨后的下午阳光很明媚,一只燕子从村里飞来,得意地卖弄它的如簧巧舌,一张嘴来了一串花腔: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只刚好飞过的乌鸦说,就这笨嘴,也敢显摆,听我的:仨,仨,仨。石头背阴的湿土里拱出一只癞蛤蟆,瞪了瞪两只灯泡眼讥讽乌鸦,笑话人不如人,让你看看啥叫高智商:俩五,俩五。石台上看热闹的一群石鸡觉得实在有趣,嘎嘎嘎嘎笑得嘴巴咧到了脑袋后边。一只身着五彩锦衣的野鸡很绅士地从荆棘丛中踱出,伸长脖子看看,觉得一群黑不留丢、灰不拉叽的丑八怪好无聊,一扬脖子大声冷笑道:哈,哈!我牧放的毛驴一乐,特儿特儿打两个响鼻,笑了个东倒西歪道:哥啊哥,哥啊哥,你们太有才了!

  山里世界真美。我本来就“猴”, 对高处有不可遏止的渴望,春天的山野越将我撩拨得没了魂脉,和堂弟晃着二大爷用老式剃头刀剃的秃瓢脑袋,穿着钻出脚趾头的破布鞋,爬遍了所有的树,还常常爬到土崖上去寻找红嘴鸦、白脖鸦、鹞子、野鸽子的窝。我同村里所有孩子一样,变成山里疯长的野孩子。

  3

  在春的美好气息里,跟爷爷上山开荒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山道弯弯,天宇高碧,一路鸟语啁啾,野花夹道。爷爷拄着的拐棍敲击着山坡小路的青石路面,嘎哒嘎哒响。一盘苦艾拧成的火绳垂吊于镢把梢上,飘着袅袅的淡蓝色青烟,散一路浓郁的幽香。

  到了,山洼里一片长满蒿草的土肥之地。爷爷放下家具,不慌不忙就着火绳抽几袋老旱烟,开始开地:先用石头砌起一道膝盖高的石堰,再从底部扎镢向坡上方刨挖,土向下运动,将开出的地坡度取平,避免被雨水冲毁。坡度匀不过来时,再于上方砌一道堰坎,以此类推,使开出的几块小地组成一垛袖珍梯田。当然,这要耗费好多时日。爷爷稳健地一下一下挥动着尖镢,每一镢下去,都与埋在土里的石头相撞,发出叮咣一声响。我闻见了镢头与石头相撞火花一闪间,蹿起一股怪怪的焦煳味。我有了事干——帮爷爷捡石头,撅着屁股弯着腰,将那些翻到地面的碎石头扔得满山坡哗啦啦响。

  孩童时节,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一会,望着那好像永远也捡不完的碎石头发起了愁,于是龇牙咧嘴对爷爷喊:“爷爷,腰疼!”爷爷瞥我一眼,分明是亲昵地骂道:“小鳖仔,豆大的人儿,哪来的腰?知道你犯啥病,疯去吧!”我便得了大赦一般,一个蹶子尥出去,漫山遍野地追石鸡,撵野兔,终于又没了兴趣,恹恹回来,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坐下,呆呆看爷爷开荒。

  爷爷终于也累了,停下手取了烟袋和苦艾编的火绳靠大石头坐下,边吧嗒吧嗒抽烟,边有意无意给我讲述他的往事。积少成多,勾勒出他比较完整的人生历程。

  小憩之后,爷爷丢下烟袋站起来,却不急于刨地,而是反复端量眼前这片洼地,终于忍耐不住地沿着它的轮廓用脚步丈量起来。我看到爷爷眼睛里闪射出奇异的光,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流淌着欣慰的光亮。

  4

  我很快发现我原来的感觉出了错。山里是很美,可凸现的另一个特点,却强烈地把我先前的感觉颠覆了:山里活人很苦,非常非常苦。

  春花们先后灿烂过后,老天硬是瞪着眼睛咬着牙不下雨,干旱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每天一到上午,太阳便喷火一样炙烤着大地,热辣辣的空气干燥得像一根火柴就能点着,土地里的水分全被榨干。树上的叶子,路边山坡的野草,地里刚长了一拃多高的玉米,由水灵灵变得发蔫,再到焦顶、枯黄。可在这只能靠天吃饭的太行山干旱山区,人们除了向天祷告,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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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命的是,尽管我们小沟里的几户人家为了节约水,一冬天都是从旱池里掘冰块化水吃,可开春后旱井里储存的水,还是很快就吃完了,只剩下井底的一点浑泥汤。父亲用绳索拴住我的腰,把我坠到井下。用水瓢舀着沤得发黑的浑泥汤,心里膈应得像塞满驴毛。父亲看透我的心思,说嫌脏是吧,可不吃这样的水,只有活活渴死。我不吭气,先是半瓢半瓢后是一点一点舀满水桶,吊上去担回家澄清了吃。可就这样的水,只舀了两担就再也舀不起来了,父亲只好让我拴好绳子,把我拽上去。

  以后吃水越走越远,大人上工、我们上学时,都带着水桶。中午放学后,大伯、父亲已等在一处偏僻的旱井旁,把水桶都打满后,一只桶里撒一把枯草叶(这样水就不容易晃荡出去),每人担一担水从前边走了。大姐二姐抬一桶水,我和堂弟抬一桶水,也踏上又是下坡又是上坡的石头小路。这是与学校读书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生活面,我可以在学校里大出风头,在崎岖小路的扁担下却暴露出最大的无能与不堪:我的肩膀不行,腿脚也不行,歪歪趔趔挺不起来,走不了多远就得搁下水桶歇歇脚。堂弟虽然比我小一岁,却石头一般硬铮,相比之下我就是个泥捏的人。堂弟气得拿眼睛斜着我,又是恨,又是疼,把桶最大限度地往自己跟前紧。正走着,木头箍的桶突然漏水,小孩撒尿一样从一个独眼往外冒水。堂弟虽小,却很有经验,放下水从地里抓了两把泥土,顺桶里侧漏水的地方溜进去,果然就把窟窿给糊住了。这趟水最终是大姐二姐返回来帮我们抬回去。跟着她们走过邻家院子时,本家大嫂拍着手笑我,说软面条一样个人,还让水抬了你呢,你们大伙瞧瞧,脸红成猴屁股了。我更觉得脸腮火辣辣发烧,应该红得更厉害了,越惹得众人笑我。

  我彻底明白了,在山里活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爬不了山下不了沟,就是废物一个。

  直到天下了大雨,才结束了苦役般的远道担水抬水。旱池旱井都注满了水,尽管水是浑浊的,水面还漂着牛驴羊粪,可浑水脏水也是水,比远道取水吃强。大家都用瓢扒拉开水面的污物,担水回去,澄清或不等澄清了便煮饭吃,熬水喝。

  5

  全家人吃晚饭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天还没黑透是不能吃饭的,从生产队地里回来的大人们还要在房前屋后的小片地里忙活,女人们则做家里的杂活,即便我们兄弟姐妹,也被指派了抬水、调煤、喂猪、收拾杂物。直到天暗得看不见了,才会端碗吃饭。

  窑洞里只有在锅台后挂一盏煤油灯,除奶奶一人坐在灶台前灯下外,其余人都端着饭碗在院子里吃晚饭。准确地说是喝饭,因为那时晚上的饭是稀饭,连问候语也是说喝饭了没有,对方答喝了或者说还没喝呢。于是,院子里一片稀里呼噜声。最小的二妹手里拿着一只小木碗,用哭腔说,妈,我看不见喝饭。妈就怪她,喝你的吧,喝不到鼻窟窿里。奶奶隔着门又怪妈,放下碗喂喂她吧,不知道数她小?

  放碗后,大娘和母亲占用着油灯洗涮锅碗,做其他灶头活,奶奶让我和堂弟点着麻棘的火棒,给她照明纺棉花。

  麻棘者,浑身长满针刺扎人一下又麻又疼的荆棘是也。它身上携带着某种毒素,用亿万年的光阴修炼来用于自保。可人总是有办法的,避开它多头的针刺,吃它与槐花一个品相的一串串小白花。还将荆棘棵打回来,倒提着用镰刀尅去侧枝和针刺,用锤子砸劈了,做成火棒。麻棘木质松软油性大,易着耐燃,且无松树枝燃烧时的浓浓黑烟及刺鼻的松脂味,点燃一根,可以照明好长时间。

  麻棘棒亮堂堂地燃烧起来,奶奶将纺花车搬上炕。两个堂姐也各找地方坐下来,就着火光纳鞋底、搓纳鞋底的麻绳。奶奶盘坐在炕上,一手摇纺花车,一手捏着搓好的棉花卷轴线。纺花车嗡嗡嗡地转,奶奶捏棉花卷的那只手上抬,再抬,再抬,一根匀称、雪白的线便延伸到手臂的极限。纺花车停住,日的一声倒回来,捏棉花卷的手同时往下一放,那线便以极快的速度一圈圈缠到线穗上。奶奶纺呀纺,棉线缠呀缠,最终缠成一个结实饱满的橄榄形线团。以后经过拐线、浆线、经线、咣当咣当织布等一道道工序,织成摸上去疙疙瘩瘩的土布,做成我们身上的衣裤鞋袜。摇摇曳曳的火光里,奶奶始终挺胸端坐,面容专注,叠合着墙壁上晃动的夸张投影,一刻不停地纺着一个穷家的日子,纺着坎坷一生的绵长记忆,纺着岁月的艰辛与沧桑。

  纳鞋底的大姐,将针锥在头发上蹭一下,把鞋底抵在膝盖上,转动着手腕用劲扎,针锥拔出时都要发出嘭的一声响。然后将牵着麻绳的针穿进针眼里,嗤嗤地倒着把抽,抽到底后将麻绳缠在戴着垫手的手指上,使着吃奶的劲把针脚挣牢。大姐当时十三岁,可好像有了什么心思,咬着嘴唇,眼光幽幽的,将女儿家心里的小秘密纳进针脚密密麻麻排列的鞋底里。我知道,大伯已经决定,小学一毕业,便不让大姐去上学了,而要到生产队里去挣工分。小大姐两岁的二姐,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只是还不大懂得发愁,只顾瞪大两眼对付手里的活,一条裤腿高高卷起,往手心呸地唾一口唾沫,在小腿外侧将两股麻胚搓成上劲很匀的麻绳。麻胚的反复缠绞,把二姐小腿的汗毛都给绞去了,在火光下闪着白亮亮的光。我有点惊讶,大姐比我大三岁,二姐仅比我大一岁,什么时候就学会了大人们才会的这些活计?

  这时候,大伯、父亲和邻家的人在院子里叼着旱烟袋胡三马四地喧呢。爷爷在一边静静地听,听他们喧得不对的地方,也插嘴纠正。天上有一弯新月,还有满天繁星,就是他们照明的灯。

  6

  从晋中回来快一年后,过年一样隆重地过了“六一”儿童节,大姐小学毕业了,我升到了四年级。

  大姐的学生生涯就走到了尽头,这是大伯早就决定了的。没想到的是,和我同年级的二姐也被大伯停了学,说烂x闺女家,认得名字就行了,也到生产队挣工分养家吧。对大伯的安排,大姐没有进行丝毫的抵触与反抗。二姐倒是拧着眉毛撅着嘴不高兴了好多天,可只能服从这样的安排。

  这或许就是大姐、二姐的命。原四年级的男女学生,大多人也是这样的命。曾经帮林子轩“治治”我的李金宝,和他大妹妹一起毕业,都上学上到了头。原四年级毕业的人里,唯有林子轩一个人去邻村读高小。

  大姐身材浑实,属牛,黄眼珠,头发也发黄,梳两条“牛八角”的辫子,干活手脚麻利,泼泼辣辣,好像生来就是劳动的料,真有点像爷爷说的“抓地虎”。走路有点外八字的二姐,好拧眉毛好撅嘴,好嘟嘟囔囔埋怨吃亏,可总是当了大伯大娘的“出气筒”。论做活,二姐比不上大姐,却也是个要强的,趔着腰身学担担子,咬得下嘴唇出血,一心想撵上大姐。她们到生产队,只是“半桩”劳力,一天挣五六个工分,可两个人合起来,就胜过整桩劳力了,何况以后还会逐年增长。大伯家还喂着队里一头毛驴,除挣了工分,一年还领三百斤饲料,用粮食的皮皮渣渣做饲料,就把粮食倒换出来了,驴还可以偷闲用来上碾。大伯一家兵强马壮。

  大妹到了入学的年龄,可由于要帮多病的母亲带二妹,做家里杂活,一直入不了学。魏老师专门上门来做工作,答应可以带二妹去学校,还可以去学校半天,在家半天,大妹终于入了学。

  我接替林子轩当了中队长,课间操时喊操,放学时喊队。因学习成绩好,片上统一考试时,高小老师专门让魏老师把我叫来,问东问西。我心里却泛起浓浓的忧虑:明年升高小时,我能来这里上学吗?

  秋收时节,照例放了秋假。大人们女的在地里割谷子,男的往打谷场担谷子。我和堂弟等孩子们挤在割过谷子的地里,捋因霜打而发黄的黄豆叶,回去煮熟切细了沤酸菜。相比于萝卜缨拌萝卜丝的酸菜,黄豆叶的酸菜净是渣,很难咽,纯粹是哄肚子,可哪家都要沤一两缸。为了回去向大人交差,免得受气,我们争抢着谷地露出的黄豆棵,挤进割谷子的女人中。那些女人嫌碍手碍脚,又轰又撵,可过不了一会我们又挤进去,我屁股扎扎实实挨了一下镰把。这时候我已学会用脏话骂人,看也没看就来了一句:谁打我,我一吊敲死你!有人很响亮地接嘴还我:我一x扣死你!在女人们的哄堂大笑中,我扭头一看,顿时僵住——竟然是大姐!正弯着腰歇斯底里地咯咯咯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一颗少年的心像垛得太高的积木哗啦啦垮塌了,为我的粗鲁,更为大姐的沦落:大姐天天泡在这伙口无遮拦的女人堆里,变粗野了,低俗了!

  我像一头中了枪伤的小鹿,将手里的箩头使劲往地下一摔,扭身就跑,一口气跑上“老向阳”山坡的最高端。

  脚下是我家住的小土沟,一边是阳坡,一边是阴坡,沟中绿色横溢,汪满亲情,可同时逼仄,促狭,与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地海洋,组成我童年生长的世界。

  我跳上一块兀立的石头,极力向远处望,想望见县城,望见更远更远的地方……

山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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