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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时间:2024-01-2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孙净  阅读:

  我不能说他们不疼我,只是老一辈人受过苦,受过穷,舍不得钱,即使想对孙男娣女好,也是舍不得吧。

  那天是个集市,我们一起闲逛着。就只是逛,什么也不买,其实,简单简朴的生活过的时间很长了,我想“轻奢”一下,也是想尝试做菜的,给爷爷奶奶露一手。我悄悄地问奶奶要一根香肠,提议用它炒青椒。现在看来,即使在农村,即使经济再不繁荣的那些年,这也算不得奢求。可是我被拒绝了,并且是在好几个和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人面前,语带责斥:“还买香肠,你还想还买啥……”本雀跃的情绪顿时被压抑,我愣住了,瞬间失声,低下头,拇指与食指搅捻着衣角,羞涩的红色迅速漫过耳根儿。甚至,那一刻,我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大错,像个不懂事的,拿钱不知重的孩子。可我不是的。一年快到头了,我什么都没要求过。所有的花销,学费,生活费,甚至五毛钱的雪糕,一一被爷爷记在日历上,就等年底母亲回来清算。

  那天奶奶带回了两个黏玉米给我,我激动又惊喜,感动坏了,不想大口,要一粒一粒地啃着,还要啃出各种形状,自我娱乐。可没一会儿竟看到记在日历上的玉米钱……和我同龄的小伙伴波坦言和我说,她寄住在爷爷家花的钱都是爷爷出,从没见过记什么账的,我该怎么想呀,他们不是不疼我的,别人来看望他们送的礼品,他们舍不得吃,多是给了我,虽然总存到快过期时才取出,但我知道,这是老一辈人的“传统”。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性格变得怪癖,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也越来越企图证明存在感。我从小没什么午休的习惯,以前会偷眯等母亲睡着的时候,把腿抬得老高踮脚出去耍,在爷爷奶奶家便不想任他们安稳睡下,不想让这房子那么安静乏味,就大声喊唱。看见爷爷紧皱得扭曲的眉头,我知道他在抑制自己的愤怒,可我并不打算停下,我想,哪怕他爆发一次也行,后果我不管,气氛总算能不那么沉寂就好了,当关爱摸不到边际的时候,我只能争取关注。不想让空间宁静,怕会慌了神,怕无聊给了脑袋空隙趁机去想念些什么,怕该死的焦灼,这大概是一种逃避,但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学校里的我变得越来越“乖乖女”,静静地不说话,几近孤僻,愈发敏感。别人的一句玩笑话,会被我放在心里反复琢磨,再判断出是反馈陪笑,或是忽视;寒冬天,我游荡在外面,或园子里,或大街上,趿拉着凉拖,光着脚,做一些无聊自娱的事,二娘回来看到,惊讶着叫我傻丫头,而我真的无所谓。有时会突然想到我那个早些年娘走了扔下的三哥,不知冬夏地耍单儿,倏地发现现在的我也不知不觉成了这样的孩子。

  母亲周周打来电话,定是先和爷爷奶奶寒暄,没个几分钟便迫不及待地问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想和我说说话。其实起先我由不得他们说完话,就急着抢过手机,欢快着蹦跳出去,和母亲用最亲昵的语调说起学校发生的趣事,听着母亲说今天休班出去给我买了哪条颜色的裙子,脑海幻想镜子前身着夺目黄裙的我,弯眼露齿旋转,身后就是那满眼宠溺看着她的女儿的母亲,明亮的衣服映明亮的人。可后来,每每听见手机铃声,我便逃也似的避出去,实在不敢接那电话,不敢听那熟悉而遥远的声音,不敢听那本该真切叮咛在耳边的话语,此时只能通过传声机器渗出,剩下略带变质的音色,这样的折扣使我难过,那使一切都有了距离。有时接过手机,也要躲出屋子,一个人,要么去仓房,要么沿着庄稼地,用脚把垄被的土踢到垄沟,看浮土落上鞋尖,覆上一层灰白。不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慢慢静默,或是忍不住抽噎起来,委屈至极,嗔怪母亲还不回来,母亲会一次次地重复那些劝慰的话,一次次地说到后来也语调奇怪,自控着不让声音发颤,总要哄我停止哭泣后再挂下电话。我失神着走回家去,电话那头的她也要继续着她忙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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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末,母亲回来了。那段时间,我喜欢吃鸡爪,母亲就酱鸡爪加泡椒鸡爪买了十多个给我,连同一大包衣物。大冬天的晚上,父亲把扔了一年的锅炉烧得“轰轰”响,我按件试穿,炕上地上地蹦,开心得不得了。这些衣裙在冬季显得更加单薄,而此时的我已不再孤单。晚上睡觉前,我光着脚,撒娇地踏着小碎步,抬起下巴颏,双臂环上母亲的脖颈,眼巴巴申请和母亲一起睡,母亲宠溺地打了一下我的屁股,算作同意。和母亲凑到一个被窝,把自己拧作麻绳般缠上母亲,时不时嘿嘿傻笑,为这如梦般来临的时刻窃喜。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都不求了,只一直看着母亲就好了,就一直盯着盯着,总忍不住凑前“吧唧”地亲上一口,用尽全力,绵长深深,仿佛要把唇化作印,给母亲的脸印上一个永远抹不掉的,专属于她老丫头的记号,像是用力到要把自己通过这个深深的吻,融进母亲体内,这样,还怕什么分离呢。

  这个冬天还没过完,母亲又偷偷地走了,我不过是离开了一天,又把母亲给丢了。

  这年,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奶奶到园子里拔葱的工夫,就折了胳膊。人老了,要恢复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在这几个月中,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再没了大小姐的娇惯,不再赖床,不再把自己的衣服扔给大人去洗,反而承包了爷爷奶奶以及二娘一家人回家暂住时的换洗衣物,不再向爷爷奶奶请求什么,生于那个年代形成的习惯,我又怎么去奢求他们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我承认那从小看我长大的亲情是真的,只是贫穷让一切不那么美好。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去麻烦,希望一个人窝在自己的世界,又是一年冰花漫上窗面的时季,借指腹的温度写上满满的“妈妈”,直到渗透的凉意彻底驱逐手指里最后一丝温度,冰,麻木到放空,想不起什么人与事,包括那窗子上的,心心念念的“妈妈”。

  越是知道母亲归期之近,越是思念之苦难耐,一定是忧思成疾,迫近年末时感冒了。我自小感冒就很折腾人,没有个几周是好不了的,着实是十足的麻烦事儿,以前都是母亲牵着我去集市边儿的那家诊所输液,我是那里的常客,血管不好找,手上脚上脑袋上尽被试了个遍,好不容易扎上针,秃头大夫每次都不放过打趣儿我,我不禁逗,总容易气哭,母亲就无奈着笑,说着缓和话儿,顺手从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大兜零食里抽出个什么哄我,生怕我乱动滚了针。现在身边是奶奶提醒我吃药,提醒我量体温,老人不习惯,或者说是不舍得领我去输液,这样将就了几天没见轻,加上母亲在电话里催促得急,奶奶带我去了那诊所。大夫没变,一样用力地拍寻着我的血管,嘴上说着调侃我的话,我僵硬地扯出个笑回应他,他抬头看我,怔了一下,瞳孔有些放大,收拾好医具后说了句:“这小姑娘是长大了哈,不哭了呢。”也许被爱的有恃无恐的孩子才更容易放肆放哭罢。

  那场感冒,高烧持续了一周,每晚吃下退烧药,和着厚毛衣便睡下了,裹着被子捂一晚,第二天早上总是会有满身的汗浸透衣服,被褥也要湿一大片,烧暂时退下,却定好时间似的于日暮再袭。我浑浑噩噩地过着那几天,夜晚头疼得蒙在被子里偷偷啜泣,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做一个不清晰的梦,梦里我清楚那一定是母亲的手,只是模糊的看不清那些见证操劳的纹痕,手指还是粗硬,将针插进棉布,用个巧劲儿挽出几折针脚,针线在棉被两侧翻飞,细针带出的线从被面某处慢慢抽出,愈长愈长,一切亦如离家前一晚还有母亲在眼前装缝被罩的闲适。而翻飞的却是忧伤的蓝色的双股线。

  到年末,等来了母亲回家的汽车。这一次,一连几天,我紧挎着母亲的胳膊,跟着她,去集市,去商店,去做饭,去厕所,母亲很无奈地任我跟着,失笑。可我真的很怕哪个不留神,又剩自己一个人,一等,一年。

  半夜哭醒,梦见自己追到一片沙滩上,母亲背影模糊,朝着昏黄日光下的海,头也不回地走。我嘶哑着喊,跌倒在沙地,泪水砸进沙砾,融进去同它们一起下陷,如同我的心一沉再沉,几乎窒息。

  那缺少母爱的两年,我坐下了一身的毛病。气短、流鼻血、抽搐、手抖,还有时不时地晕厥,想必是精神传达肉体的苦楚。那是我极度缺爱的两年,应当也是所有留守儿童的阴霾吧。可是倘若我从未见过光明,原是可以忍受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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