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祖父是孤儿,十五岁那年,一根树棍子,挑着两只破箩筐从外乡来到梓辛河畔叫潘洋汊的庄上落下了户。外公的父亲七十五岁寿终正寝时,留给外公七八十亩良田,一爿磨坊,驴子,马,两头高大的骡子,一座七架梁的大瓦房带着一溜厢房和长着花花草草的大院子。还有满屋的家当:有当时最时髦的自鸣钟、手摇留声机……
母亲常常挂在嘴上:听我奶奶说,七架梁的大瓦房立柱上正梁,放第一声鞭炮时,你们外公正巧落地!
外公天性顽劣,不是读书的料,勉强读了几年家塾,最终气走了请来的老先生。外公最喜欢养狗钓鱼、遛鸟斗蟋蟀,尤嗜赌,曾经一夜输掉过160石大麦,躲在外边三天没敢回家。庄子离县城不远,结交了一帮城里的商贾子弟,整日花天酒地。外婆裹着小脚,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读过《幼学琼林》《千家诗》《女儿经》,可也只能嫁夫随夫,人后暗暗落泪。外婆只有回到娘家才会向自己的亲娘哭诉,嫁了这样的败家子,抱怨自己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孽……
外公当家后,手里没有了钱,就先是卖田,田卖光后,接着再卖骡子、卖马、卖家什……
小舅舅谈到外公时就感慨:要是共产党再晚来半年,七架梁的瓦房就会被你们外公在赌场上画押给人家了!你们外公是袋口朝下的“软败子”啊!
小舅舅儿时跟着坐馆启蒙的大外公读了七八年的私塾。大外公亦精通中医,小舅舅熟背了《汤头歌》《药性赋》《十八反》……小舅舅的小书箱里至今还收藏着一套光绪年间的石印本《本草纲目》。
大外公知识渊博,读过《共产党宣言》,为人开明。受大外公教诲,小舅舅参加了区里的儿童团,帮新四军游击队站岗、放哨,查过往行人的路单。一次根据小舅舅提供的情报,我方游击队员成功抓获了一名乔装敲糖锣卖麦芽糖的敌人探子。小舅舅立了大功,受到区长的表扬!
外公渐渐地老了,家道也彻底败落。大舅舅打小身体有病,十七岁的小舅舅强撑起了这个空荡荡的家。
小舅舅有文化,白天在田间劳作,晚上被村里安排到“扫盲夜学”做临时教师,每晚计五分工,一分工4分钱,自带煤油灯。小舅舅很是积极负责,他说:“人不识字,就是睁着双眼的瞎子。妇女也要识字,翻身了,有知识才能更好地当家做主。”
区里后来曾发下聘书,让小舅舅脱产到三十里外的区公所所在地当民办教师。小舅舅没有去报到。小舅舅年至耄耋都不后悔,“不能图自己一个人享福,家产已被你们外公败光,离家那么远做民办教师,不种田,当时养不活一家大小七八张嘴。”小舅舅认真地说。
小舅舅从上世纪50年代中期,连续做了二十多年生产队队长,因为他秉性正直,饱读诗书,有谦谦君子风范,且大公无私,吃苦在前,所以一直很受人尊敬。
小时候,我在小舅舅家里看到过一张“科学种田能手”奖状,小舅舅有文化,提倡一定要用文化知识来科学种田。小舅舅所在生产队每年粮、棉平均亩产都是全公社第一。小舅舅总结的防治“棉铃虫”用药经验曾在全公社推广。
当年,村里老人小孩有个伤风头疼之类的小病小痛,总是找小舅舅开个方,还真灵验有效,且是就地取材,不花大价钱,小舅舅因此被村里人封为“半个赤脚医生”。
小舅舅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勒紧裤腰带,供三个子女都读完了高中。小舅舅常说:“欲高门第须行善,要好儿孙必读书!”成家后的表哥表姐,都非常感激小舅舅当年的培养。
上世纪70年代末,小舅舅卸任生产队长,操起了祖业——开磨坊。再后来又办起了一家不小的“钢木桌椅厂”,销往邻近好几个县市,生意很是红火,成了村里勤劳致富的带头人,被村上人羡慕地称为“老万元户”!多次到乡里、县里参加表彰大会,上台领奖、戴大红花,风光无限!
年老的小舅舅,以老党员、老干部的身份带头关心村里的公益事业。修桥铺路出钱出力,关心留守儿童,关心留守老人,关心新农村建设,被推为村关工委主任。 村委会“一事一议”民主会,近九十岁的小舅舅作为老党员、老干部代表每次都应邀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