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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

时间:2025-02-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阿钝  阅读:

  当我终于拟定这样一个题目后,我就知道,当有人看到这篇文章时——如果有人看的话——或许会鄙薄地堆起满脸的不屑说:“什么,用萝卜做题目写文章?这有什么好写的,谁还不知道萝卜呀?!”

  事实大抵也确实如此:萝卜有什么好写的?有什么值得写的?只要不是白痴或者傻瓜,这世上但凡能认得字的人有谁会不知道萝卜呀?我知道这个题目确乎太过平泛了一点。不过,既然题目已经列出来了,好歹还是写一点罢,反正我原本也写不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来的,就当“为赋新辞”般地打发时间了。

  之所以想到要写一写萝卜,起因是由于我儿子不喜欢吃萝卜,无论以什么方式制作或烹饪都不喜欢。按理,一个人不喜欢吃萝卜倒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在众多的食物当中,或多或少总有那么几样被排除在口味以外的,何况现在年轻人的口味又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们向来喜欢新潮的事物,在饮食上当然也不能例外,比如不喜欢吃自己蒸的馒头却喜欢吃麦当劳里的汉包,不喜欢吃传统的蒸煮方法却喜欢像原始人那样烤着吃,不喜欢喝茶却只喜欢喝口感强烈的饮料等等。像萝卜这种极其普通且毫无特色可言的乡村菜蔬,确实不太容易引起儿子的食欲,这一点,家里的大人们倒并不如何责怪于他。

  然而,我的父亲是极喜欢与孙子开玩笑的,他常常明知孙子不喜欢某一种食物,却偏偏要把这食物往他的饭碗里送,好乘机引起爷孙俩的一场“争端”,以此作为一种消遣的方式。

  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父亲又故意将一块炖过排骨的萝卜夹到了他孙子的饭碗里,嬉皮笑脸地说道:“今天的萝卜炖过排骨的,味道交关好,你吃一块试试。”

  我那儿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毫不客气地把那块萝卜回敬给了他的爷爷,不无傲慢地回敬道:“我从来不吃萝卜的,再好吃也不稀罕!”

  爷爷问:“你不稀罕萝卜,那要是家里只剩下萝卜能吃了,你怎么办?”

  孙子答:“要是只剩下萝卜的话,那我宁可不吃。”

  爷爷接着问:“你一天不吃可以做得到,但你能坚持几天不吃?”

  孙子冷笑一声,反问道:“家里怎么可能只剩下萝卜才能吃呢?你不要吓人了!”

  这样的反问不禁让人想起如今的社会上,有一句比较流行的话语叫作“贫穷限制了人的想像”,意思是穷人可怜的脑袋里完全想像不到有钱人超乎寻常的奢靡,比如传说中几十元一瓶的矿泉水,几百元一支的雪茄烟,几千元一瓶的茅台酒,上万元一斤的龙井茶,数万元一条的连衣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一块的手表,以及几千万元一辆的小轿车,这一切固然超出了穷人的认知,但似乎与我父亲与我儿子所起的争论有点文不对题。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不光贫穷会限制人的想像,反过来,富裕——或者更确切地说,奢侈也照样能够限制人的想像,只不过这种朝着相着负面方向所作的想像列举不出上面那样丰富可靠的例证,因为太多贫困的真相恰恰被富裕的表象所掩盖了。

  所以,那些喝着用几十元一瓶的矿泉水和上万元一斤的龙井茶泡成的茶水,抽着几百元一支的雪茄,品着几千元一瓶的名酒,穿着几万元一套的衣服,戴着几十万元一块的手表,坐着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元一辆的轿车的富豪们,大概也决计想像不出底层穷苦百姓的生活能够贫困到怎样的境地。比方说,某个地方的孩子一年当中只有在生日的那一天才有幸吃一包方便面作为这一年当中至高无上的特别的待遇,而外出谋生的农民工则在接不着活干的日子里居然舍不得买两个最最便宜的馒头当作晚餐来填充一下辘辘的饥肠。其实,能够举出的所谓例证或许确实不多,但有这么两条想必也足够了,而且这两条都不必加上传说两个字,却都是所幸没有被富裕所掩盖而有据可查的实证。

  至于我们家,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尽管远远够不上“富裕”这两个显赫的字眼,倒也不至于落到一年只能吃一包方便面和不舍得吃晚饭的地步,普通的温饱还是能够暂时满足的。更何况我儿子自从出生以来一直没有遭遇过实质性的饥荒,平日里家中饮食也尽量照顾到他的口味,因此,凭着他那点浅薄的认知和不堪一击的经验,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在曾经或将来的某一天,生活竟然会沦落到只有依靠萝卜才能续命的地步!

  于是,面对孙子无知的冷笑,我的父亲一改原先嬉笑的态度,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那一天的晚饭时分,父亲一边吃着排骨炖的萝卜,一边给我们讲了一个与萝卜有关的令人心酸的往事。

  我的父亲年少时——具体点说,应该是在“吃饭不要钱”的那段时间之内——曾经得过一场较为凶险的病,据说当时的高烧已经超过四十度了。我的爷爷用手拉板车将父亲拉到镇上,镇上的医院却表示无能为力,建议尽快送到县城的人民医院去,晚了怕被耽搁。那时候,镇上的医院大概是没有救护车的,但即使有,凭着我们家当时特殊的身份和一贫如洗的条件,想必也没有雇用资格。于是,爷爷只好先将父亲拉回家,吩咐奶奶设法给他准备一点吃的东西,他要立即将我父亲送到县里去。

  然而,在“吃饭不要钱”的那个时期,农村社员们的家中是不允许私藏“粮食”这种物资的,何况家家户户灶头上的炊具也被拿去炼成“钢铁”了,所以,想要准备点“吃的东西”实在很有点异想天开的意思。我奶奶没有办法,一番左思右想后,只好厚起脸皮到村里养猪的场子里去求人,给管场的负责人陪了许多好话,总算讨到了两个萝卜,又借用煮猪食的灶头和柴火炒了一大碗萝卜丝。这萝卜丝名义上说是炒的,其实只是在热锅里拌着清水煮了一煮,除出放了一点盐,却连一滴油星也没有,所以气味也很不好闻,不太容易引起人的食欲。奶奶把炒好的萝卜丝装进一只六寸口径的搪瓷杯,连同一双筷子用一只布袋扎紧后,挂到板车的车杠上,商定第二天一早去接替爷爷后,眼巴巴地看着那辆救命的板车上了路。

  从我们家到县城的人民医院,走最近的那条路也有三十里地,等到在病房里把我父亲安顿好,已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父亲那时人已被烧得糊涂,毫无胃口可言,因此大可不必进食,于是我爷爷便独自打开布袋子,将那好不容易才办到的萝卜丝当作最好的晚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爷爷那时正值壮年,平日里虽然吃饭不要钱,但所谓“按需分配”的饮食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毕竟极为有限,人一直处于半饥不饱的状态下,因此,如果由着爷爷的胃口吃,那一大杯萝卜丝最多只够他一顿饭的量。然而,他不得不有所克制才行,因为必须得留下第二天的早餐,不然的话,明天上午从县城回家的三十里地可就够他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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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萝卜为题而赋的“新辞”就此可以结尾了。其实,以“赋新辞”来作自嘲不仅显得心虚,同时也并不十分恰当,因为像这种“忆苦思甜”式的怀旧感慨实在也老套得很,极容易遭人诟病,毕竟,忆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并且苦里原本也思不出甜来,即便万一思出来了,那到底也算不得真真的甜,只有像上文所提的富人那样,不但不需要要思苦,甚至连想象也想象不出苦来的甜,才算是真真的甜。

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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