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没有挨饿受冻的记忆,自打记事以来都实现了自给自足。还不会下地干活的时候,也体会不到父母的劳累的辛苦,所以我们能吃饱穿暖就觉得很幸福。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没有弟弟妹妹看,所以我每天都自由自在的随便玩。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母亲去哪里走亲戚都带着我。其实走亲戚也就是去姑姑家和姥姥家。母亲带着我去一来是省的家里人操心,二来是去亲戚家我也能混顿好吃的解解馋,所以我小时候特别愿意走亲戚。
说起走亲戚还有一个小插曲让我记忆深刻。那是一个春天,那个年代都是自己纺线织布,织布前需要刷线上浆。每逢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和婶子大娘们赶紧在街里刷线,今天帮你家明天帮她家。刷线是一项多人合作又仔细又繁杂的工作。大人们不允许小孩子靠近,免弄乱线丝给她们添没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要远离刷线的场地。我和婶婶家的小妹妹在街上跑着玩,我那年可能是六七岁,妹妹比我小三岁。我带着她去地里拔甜毛毛吃。在地里一边拔边吃,记不得我们俩谁的主意了,我们打算去妹妹的姥姥家。婶婶娘家离我们村就二里地,我也认识姥姥,就是不知道她家门口在哪里。妹妹说她认识姥姥家,我们俩决定去她姥姥家,我们家在村西头,婶婶娘家村在我们村东。我们俩要穿过整个村,才能看见姥姥家的村子。我们村子很大穿过整个村子也得有二里地。出了村妹妹就走不动了。我背起她走了一小段,妹妹饿了我也累了。我又给她在地里找了一些甜毛毛给她吃了,走着走着就到了姥姥家村口,我才发现妹妹穿的是一件破衣服,我当时穿了两件红色格子褂子,我赶紧脱下一件给妹妹穿上。后来说起此事,大人们都说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美了。
姥姥家就在村里第二个胡同倒是很好认。我和妹妹来到姥姥家,应该是过了吃饭点了,那个年代谁家有钟表啊。姥姥赶紧和面烙饼,又炒了黄豆。我们俩吃饱了,姥姥又给我们衣服兜里装满了烙饼和黄豆,让二舅骑自行车送我们回来。我们三个还没到家,就在大街上看见一帮大人乱嚷嚷的,这是干什么呢,走近一看原来是我父亲和叔叔,母亲和婶婶还有街坊邻居们,都拿着水桶,扛着扁担准备去淘井。原来母亲她们刷完线,就赶紧做饭去了,做好饭,父亲也从地里回来了,该吃饭了却不见了两个孩子。附近街坊邻居家都找遍也没有,我们家房子下边就是河,房子前面就是井,大人们都吓坏了,赶紧呼喊邻居们一起找孩子。河里找了没有踪迹,他们以为我们掉井里了,赶紧组织人们去淘井找孩子。看见我俩平安回来,大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那时候我们年龄小,出门也不知道告诉母亲,也是大人们太忙了吃喝穿戴都是靠双手去做,哪有空闲专门看小孩。那时候地里也有很多露天水井,两个小孩子还能去外村,好在那个时候没有偷小孩的事。这么多潜在的危险,现在想想都后怕,好在当时我们小啥也不懂,无知者无畏嘛,我们独立的完成了第一次走亲戚。
在老家正式的走亲戚每年都有二三次,一次是过年的时候,二是收完了麦子,再就是家族有刚出嫁的姑娘第一年,整个家族每家派一个人去走新亲。从正月初二开始一直到十五前都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用老家的话就是,不过十五都是年。正月初二是失去父母的闺女回去上坟的日子,父母健在的初二是绝对不可以回去的。初三大多数人家有新亲的安排走新亲,自己家族亲门近枝一家一个代表,去新亲家为的是相互认识,免得以后无论在哪里遇见相互不认识失落的礼数,那个年代的人们特别讲究这些。初四或者初六是招待新女婿的日子,初五是破五大多数人家不走亲戚。
说起过年招待新女婿可是个大事,对于新女婿来说场面话说的是贵客上门新女婿拜新年,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座是上座。其实也是一场考验。更是一道道关卡,甚至是早已埋下的坑。当地俗称,闹新姑爷。无论怎么戏谑大部分人都不会恼,当然也是有家族长辈管事的从中调和,图的就是一个热闹热情,假如没有人闹,则显得主家在村里不会来事为人不活泛。
新女婿去拜年也不是只是小两口去,安排家族里能说会道的,会喝酒的,能挡事的陪着一起去。女方家里也安排的非常隆重,大早起就开始准备酒席,煎炒烹炸,烟酒糖茶一应俱全。早早的把酒席安排好,整个家族的人们都在等候着新女婿上门。长辈们在屋里喝茶抽烟,稳稳当当地聊着家常。院子里街门口都是年轻小伙子们,等着闹新姑爷的。闹也分礼数辈分,只有喊新女婿姐夫,姑父,姑爷爷的可以闹。别的无论多年轻辈分大就不能闹,俗话说得好,萝卜不大按在背上,得郑重其事的当大辈。闹新姑爷也不能胡闹瞎闹,听父亲说,前几年邻村闹新姑爷,刚进胡同一帮人一拥而上,跟头咕噜推推搡搡,杂乱中把新女婿推进了猪圈里。因为农村里大街上都是猪圈。新女婿也急了,又不好发脾气,索性他就不出来了。他灵机一动就给猪磕起头来,管事的长辈来了赶紧问,你怎么给猪磕头啊,新女婿说,我也给猪拜个年。拜猪这事,这就等于骂他们了,所以长辈们都叮嘱年轻人,要闹好闹乐,不能失去礼数。那个年代讲究这些,礼数就是脸面,谁家在这个时候也丢不起这个人。
那个年代人们出行代步工具都是自行车,新女婿刚进胡同口,小伙子们赶紧热情的去迎接。接过手里的自行车,嘴里说着,姑夫来啦,冷不冷啊,快屋里请,快屋里请。实际上闹新姑爷的游戏就开始了,有调皮手快的顺手摘去新女婿的帽子,有的偷偷把掉行车的气门芯。新女婿为了讨回衣物,必须拿出几块钱给他们买烟抽。讨要之间还讲究语言合理诙谐幽默,也是双方斗心眼抖机灵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多出几块,嘴巧油滑少出几块,大家图的就是一个喜庆热闹。也算认识亲戚的一种方式。
新女婿进门稍作休息,就有长辈领着他去本家磕头拜年去,拜年回来酒席才正式开始。新女婿今天做上座,有家族各位长辈作陪。酒席宴上永远是人们拉进距离,和交流感情最合适的平台。亲戚们轮番来给新女婿敬酒,这个时候新女婿是不能多喝酒的,避免喝多了失落的礼数成为话柄。陪同他一起来的要给他挡酒,敬酒的话语热情,挡酒的回复巧妙诚恳。即不能不喝酒,还不能多喝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一派酒场江湖。闹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有长辈出来说话了,大家都认识了,咱们以后都是亲戚,希望以后多亲多近。今天喝的挺好,大冷天的让新女婿早点回去吧。主家也跟着伺候一大天了,都回去歇歇吧。于是大家都随声附和着,簇拥着把新女婿和姑娘送出大门,临别时各自握手致谢告别。在欢乐祥和热闹的气氛中,新女婿拜年才算圆满完成。
五月麦收过后有一段农闲时间,正好是走亲戚的时候。俗话说得好,打罢麦子收罢场谁家的闺女不看娘。对于农家人来说,没有比一季的收成更开心更重要的事了。那个年代没有钱买高级的营养品和新鲜的水果,走亲戚的时候都是蒸一锅新鲜的馒头包子,把丰收的喜悦和自己的亲人们分享。自己亲手种的麦子付出了辛勤劳作的汗水,这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每年麦收过后走亲戚没有具体日子,哪天有空哪天去。去舅舅家的当天母亲起的很早,起来赶紧发面。然后去赶集买回新鲜的韭菜,摘好洗净沥干水分。面也发好了,母亲的手又巧又快,不大一会就蒸出一大锅又香又白的包子。打开锅盖麦香四溢,随着热气升腾弥漫着韭菜的鲜香,满屋子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趁着凉干粮的时间,母亲赶紧梳头洗脸换衣服。然后给我扎小辫子穿新衣服,现在回忆起这些事情,这该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幸福的日子了。那个时候母亲还年轻,我还没有长大。我们收拾完了,干粮也凉透了。母亲拿来小竹筐里面铺上干净的白沾布,把品相好的没有一丁点粘连的馒头摆放在竹筐底下,再把包子依次摆放好,一来包子怕挤压二来图好看。整整齐齐摆满用沾布裹起来,小竹筐上面再盖上一块新的花毛巾,然后再把花毛巾的两边栓在竹筐两头。最后把竹筐绑在自行车后面。通往各个村的大路上很多走亲戚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带着花毛巾盖着的筐子,当时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呢。
去舅舅家一般是大哥和我们一起去的,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母亲坐在后座上。一路上我在前面迎着暖暖的阳光,柔和的风动我的小辫子,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舅舅家有六个孩子,姐妹就有五个,我很喜欢和姐妹们在一起玩。到了舅舅家,母亲和舅妈舅舅说着贴心话。我们小孩子也沉浸在我们的欢乐世界里。但是午饭前有一项任务我们要去完成,就是挎着小竹筐去几个叔伯舅舅家转一圈,我们当地叫,到筐子。我每次都和三姐一起去。刚进大门我就喊,大妗妗,我来啦!三姐赶紧说,我姑也来了,大娘你留下个包子吧!大妗子赶紧出来接着,留下一两个包子和馒头。留我们在她家吃饭,我们一起说回去吃回去吃,家里正做着呢。大妗子说,我吃了饭就去和你娘说话去。午饭过后几个叔伯舅舅舅妈也都来看我母亲,陪着说话聊天,我们那里叫,见客。回娘家自然是母亲最高兴的事。姥姥姥爷去世的很早,母亲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我只有一个舅舅。她们姐弟多年来相依为命感情很好。舅舅舅妈是母亲最亲的娘家人。她们亲热地聊着家常,分享着丰收的喜悦。通常情况下下午大哥带着母亲就回去了,我每次都要赖在舅舅家住几天,我贪恋着几个姐妹跟我玩,反正回去我也不会干活。等着舅舅去我家的时候我再跟回去。
儿时的记忆像尘封的酒坛在属于他的世界酝酿着,多年以后才发现,一生中最天真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只属于那个年纪。在慢慢长大的岁月里,生活向我们索取太多,我们向时间索取太多。人们再没有空闲时间打车傍牛地走亲戚了,读书的孩子课业忙,上班的大人工作忙。亲戚们都在本地的一年可能还能见上几次面,外地的三五年不见一次都习以为常。小孩子们再也不会为了口好吃的跟着大人走亲戚了,现在就是去楼下吃大席除了非去不可,人们都懒得去应酬。疫情三年拉开了人与人之间距离,一个电话就可以走遍所有的亲戚。一部手机省去了酒席安排,省去了客气寒暄。同时也淡化了很多亲情。一个忙字碾碎了每个年龄段的快乐和悠闲。走亲戚的快乐永远停留在了儿时的岁月里。
自从有了小孙子我的手机也关注了很多幼儿儿歌。午后稍有空闲,我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儿歌。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叫女婿,小外孙子跟着去。一遍两遍突然间我的眼角湿润起来,片刻自己不仅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