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趺读一页白色的童话

时间:2024-09-19    来源:馨文居    作者:怀才抱器  阅读:

  一

  在冰天雪地里,跳跃着如童话般的精灵——大天鹅。

  “眠沙泛浦白于云”。(杜甫)云落天涯白几分?

  在胶东半岛之东端,有两处“天”字号的地方。一是“天尽头”,一是距它十里一侧的“天鹅湖”。

  湖面十里,呈弯月状,又名“月湖”,因浪涌沙集,形成半封闭的泄湖。涛止于湖缘,镶一面花边秀图;微波如缎,款款生姿,大天鹅飘落其上。自然之笔,摹一幅童话,不必五颜六色,一袭纯白,云与之吻,风来为之挑逗,风情万种。

  每年秋末,大批的大天鹅都要飞到这个湖。群鹅翔集,湖点白雪,瑞雪不融,一色风姿。阳光钟情,洒金泼暖;月中无桂,鹅影占位。走在通往观鹅点的路上,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大天鹅总是痴恋天鹅湖?据说,大天鹅落脚此湖,驿站稍息,然后,有的就分散飞往荣成的另外十几处湖泊了。路人接了我的话茬道,天鹅不飞天鹅湖,还会飞麒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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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是河南南阳客。麒麟湖在南阳,他是大天鹅摄影爱好者,专程赶来的。他强调,留住今冬“第一影”。

  是啊,以动物命名的湖泊很多,大都名不副实了。谁见麒麟在湖中?而天鹅湖依然还是大天鹅永远的故乡。当地人喜欢天鹅湖,他们自称“天鹅湖人”。

  月湖之外有小湖,就像簇拥月湖的明珠,每个小湖都不大,大约足球场大小,那是给大天鹅建造的房间。外湖就是大天鹅的“冬训场”。

  我对这个说法还不能满意。在湖岸石上坐,趺读一卷天鸟书吧。突然偶得阅趣。

  天鹅湖就像一部卷帙浩繁的大书,是什么书?如果“天尽头”是一部史书,那天鹅湖就是一本童话,或者就是一本诗集。那些散落于湖岸的小湖呢?是一页页扯下的白色童话书纸。不要以为我们是成年人,看一本童话翻翻就是,浮光掠影,总是错过那一页的精彩。“趺坐”,是僧尼盘坐诵经的意思,又称“金刚坐”“禅定坐”。我一个上午坐石不去,“禅定”一页童话,念读一本“白雪经”。

  二

  千媚雪花舞,一页字生动。我怎么把这些“天鹅字”理顺成行,解读一页天书般的童话呢?挺立湖面,要开一朵白百合?这个意象只能是瞬间所得,天鹅颈项若花箭,是倒置的百合花。长颈入水,便只留一坨含苞的花飘在水上,宛若水下有人拈着花柄,缓缓向岸边游来,是送给我?小时候读童话,常把自己当作童话里人,读到格林童话《三只小鸟》里“勇敢的男孩,变成百合花吧”,我就摇着头,成了一朵百合花。水上水下,开满了花,眼花缭乱起来。

  有儿童在我身边,老少共读一页童话。他正聚精会神,我不忍打扰他。他着一身白色羽绒服,是想把自己融入童话里?稚笑一抹,显然他理解我这个老者也喜欢童话。

  我总是想从古诗人字句里,得到“天鹅字”的解,“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李清照)“雁字”一队,原来是传书而来,一队如箭,试图速递,不忍耽搁,即便做出“人”字形,也是要望书的人理解。天鹅从不寄书,一书太轻,直落眼眸,胜过千行书。一场天鹅舞,胜过多少字。今年三月去,时隔七八月,来来回回,何须挂书翅膀,怎忍心给一副远翔的翅膀挂上载重的书信呢!

  除了家养的鸟儿,没有一种鸟可以和我如此近距离接触,我们相距半米,只有半米。连人与人之间最安全的距离都在一米之外,所有的场合,只要排队,都设计了一条“一米线”。人类的文明在于守住一条线,是不是底线,难说,但我常常想,假如两个认识的人,前后在“一米线”内,互相牵手寒暄,互诉多日不见的惊喜,是不是文明?数只大天鹅,晃动着有点笨重的身躯,凝视着我的脚尖,我恪守规则,纹丝不动,因为我们陌生,不能以手招呼和抚摸。如果这是文明,那人与鸟就没有画出一条线啊。大天鹅在颠覆着人类制订的规则。我要表示对大天鹅的热情,突然脸红起来,会不会发现我是如此无礼?我竟然没带些微的礼物,大天鹅把最美的童话铺展在我面前,把唯美的体态靠近我给我欣赏,我只能告诉它们,这些是你们应该的?起身去路边购得两袋玉米粒,礼轻情谊厚嘛。人类总是习惯用道理来解释,大天鹅懂得吗?也许它们没有学习孔夫子的“六艺”,不懂得“礼”为六艺之首,只在乎我的亲近,亲近和热情,让我在大天鹅的群里有了通行证。还是那几只天鹅在仰首,并“嘎嘎”地叫着,也许,“嘎嘎”就是它们不经意说出的“谢谢”。

  三

  身后,密密匝匝的观鹅者,拥挤着,大有一睹明星的阵势。明星喜欢签名,大天鹅喜欢起舞。哪一个高雅呢?十几只大天鹅,俯首食完那几粒玉米,丹凤眼就像一粒黑豆,一侧脸,看着我们,突然在没有喝彩和锣鼓点的情况下,起舞了,离地三两尺,绕成一个圈,就像绕着一堆篝火,牵着手,它们有手,扑棱开的翅膀,扇扇连接,“嘎嘎嘎”,韵律有轻重缓急。跃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一律的黑色脚掌,那是鹅蹼,就像在小半空飘起了黑色的油纸伞。为什么所有的“天鹅舞”,那些演员都穿着小白鞋?哦,懂了,人类也总想把一切变成童话般的纯粹色彩吧?据说,舞蹈者是不肯让我们的视线集中在那双脚上,她们的脚,已经变型,人类在表现美上,已经尽到了艰难的努力了。

  或许,我们根本不能把自己代入天鹅的群舞中,“嘎嘎嘎”,是大天鹅的语言,这应该是动物的世界语,嘎嘎嘎,是在深情地告白——我(鹅)回家了。荣成天鹅湖的大天鹅,全部来自万里之遥的西伯利亚,据护鹅人说,这个小湖的天鹅是刚刚来不几天的,那些十月就赶来的大天鹅已经在月湖里嬉戏了,这些迟来的,还没有得到我们的欢迎词。

  我写一份什么样的欢迎词呢?

  驾云奋翮往阇里,何用燕鱼忙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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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纸千张言难尽,翩翩歌舞起如初。

  去年我曾来,如今又赏舞。重回故居,载歌载舞,你的语言从未改变,念着故里的好,给这片边陲以无限深情。那些从僻壤荒村里走出去的游子,多么像你,无论多远,总认得回家的路,人类的乡愁,是否因你得到启迪?或许,这就是人与鹅鸟的共性吧,或许,站在湖岸的人都懂得彼此,那些手机对准你的舞姿,咔嚓咔嚓,也是欢迎词,天鹅一定懂得人类的手机语言,不然不会起舞不止,这不是表演,是抒情;不是起舞,是欢呼鹅跃。

  大天鹅并不像童话上画的那样,娴雅沉静,它们或许是兴奋,或许是要锤炼那双翅膀,飞进飞出,忙不迭的。三只天鹅,从月湖飞来,看那姿态,可不是婀娜,更不是作秀。它们要降落,突然就划出一个半圆的弧线,宛若在天空的五线谱上来了一个下滑音,明白了,这是转弯降落前的降速,人类的飞翔,有多少是模拟鸟的样子啊。它们要起飞了,翅膀点水,双腿极速,拨开一道如花的水,同伴引颈而望,这是飞翔表演,嘎嘎嘎,这是喝彩之声。仿若人类的鼓掌,但我们鼓掌常常受制于心理,鼓倒掌,是我们的创造,大度属于生灵啊。我身边的儿童,他懂得鼓掌,忘情地,他或许还不懂得鼓倒掌,多么想让他就停在这个欢悦的阶段。

  又欣赏到一幕“水上轻功”。双双站立,引颈向上,没有“一二三”的准备,心灵一瞬,聚力向前。鹅蹼扇风,水面兴波,蹼击湖水,鼓点急促,若突降雨滴,似针脚速奔,是拆还缝。给天鹅一面水域,它视为一处舞台,一张锦缎,秀出它们的生动来。我们人类常常觉得舞台不够大,条件那么不堪,即使心劲很大,也要抱怨一番,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抱恨什么“虎落平阳”。我用手比划估摸了一下长度,足有五十米,几经折返。“无言纯洁的天真,往往比说话更能打动人心。”(莎士比亚)我们习惯于叫屈,习惯于争执不休,而天鹅呢,并非没有遗憾,但它们懂得要在每一处地方留下最完美的影子。生活中,那些在逼仄的舞台,依然做出华丽动作的劳动者,同样可以和这些大天鹅同框,哪怕短短人生一条路,也要像流星一样划过,似天鹅轻功掠水,存留一段倩影。人生不是完美无缺的童话,但每个人都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的机会。(童玲)以童话之心对待生活,精彩的时长可能很短,但璀璨过,划过一道水纹,足以激动,值得回味。

  四

  湖岸有坎,一只大天鹅几次要冲上岸边,不能。它完全可以展翅一跃而上,但它选择了攀爬。我甚为不解。好想上前助它一臂之力,又恐惊吓了它。几只岸边的天鹅出让了一段空间,转头凝视着,凝视的目光,充满鼓励,我想应该是这样。或许,这是一只幼鹅,要锤炼越坎的能力,鹅的喙勾住了岸边的石头,爬上来了。那些岸上的鹅急忙聚拢,啄着那只鹅的羽毛,等同于人类的祝贺吧?

  在这里的“大天鹅科普馆”里看到关于大天鹅的生活习性的介绍,其日间活动,丰富多彩,尤其难得一见的是大天鹅的“争斗”场面,占比只有1.07%。我特别佩服当地的观鹅人用数字来解释大天鹅的生活习性与状态。爱,是个模糊的字眼,但以数字解释,爱之深,一下子丈量出来了。

  两只大天鹅,似乎并未下达什么“战书”,突然引颈试比高度,以颈缠斗,马上又和好如初。一鹅登岸,一鹅近前,以黄色的喙,猛啄其颈,其翅,鹅毛飘飞,我心中咯噔,疼在心头。一场厮杀,应该是不可避免了。哪知,没有一只被啄的天鹅转身怒目相向,而是默默地走开,即使一只天鹅玩性犹在,继续喙啄,那只天鹅也不“反唇相啄”,哦,这是天鹅的“争斗”,争斗本来就是一场刺激的游戏,刺激是为了打破“静息”,(静息时长占22.53%)没有地盘之争,没有你死我活的较量,没有赢输的分晓,更没有历史记载曾经如何的血雨腥风,在天鹅的童话世界里,只有不息的“嘎嘎”声音,只有矫健翱翔的身影,只有南来北往的繁忙,它们把世界作为一条永不设限的航线。是逆来顺受,还是谦让?是“以恶相向”,还是情趣?它们多么像长不大的儿童,有些现象,只有一颗童心可解吧。

  这里的“争斗”,应该就是游戏的代名词。不存害鹅之心,它们也有奋起直追,也有落荒而逃,更有展示厉害角色的欲望,但这种“野性”是可控的,是刺激的游戏。人类也从天鹅的争斗中,找到了自己的游戏方式,我伸出拳头,做了个拳击的姿势,多么像,最终都要以拳头相碰作为收场,但不是所有的“争斗”都是游戏,残酷的游戏,不是童话,而是血泪的历史。

  睚眦必报,大天鹅根本就不懂得这个成语,它们的相视,是表达温情,在水域的一角,我看到了这一幕。两只天鹅,颈如弯钩,几近勾住对方,那是正在谈恋爱的一对。两目相对,青睐于对方,四目相对的是人类,我们在谈恋爱时,多了一对眼睛,是不是看得太清,反而少了美感?恋爱,都是本能使然,天鹅多了一份安静的凝视,人多了急于表达的热狂,天鹅的“二人世界”和鸳鸯一样,生命大约20-40年,矢志不渝,而人啊,则添了太多的变数。人在大天鹅面前,永远是自惭的,但一直崇拜它们的世界,这是人性向美的表达,于是,我理解,那些大天鹅不远万里而来,是不是就是不断向我们普及它们对待感情的态度。

  纯洁,是天鹅和人类共同的追求。前天一场冬雪,还在染色着大地,那些在冬风中摇曳的芦苇花,用纯粹布置着天鹅的环境,天鹅湖也将秋千的湛蓝变幻成一抹纯白,我身处一纸纯白的童话世界,疾步绕湖,翻开一页页童话,想数一数有多少个童话的字符,两万只天鹅,把一个湖写满了,我想写一个观后感都无处下笔了。

  “天”字号,一定要有深刻而独特的内涵。天鹅湖,永远装着大天鹅的风情,刻着童话的色彩。

  我与天鹅湖相伴,童心不老,每冬复读,胜过万卷书。

  转身,大天鹅“嘎嘎”,用人类的语言翻译,是“再见”。

  我亦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只带走一页美丽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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