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画家凡·高的油画作品《向日葵》的拍卖已经落槌,拍出的价格超乎人们的预计,而她也在犹如非洲大鼓那样紧绷的画布上敲下了最后一颗钉子。画布应该是紧绷的,这便于颜料的扩散,因为柔软的布将会影响颜料的扩散过程。她不喜欢柔软的感觉,甚至不喜欢像鱿鱼那样软弱的人。
红的,黑的,紫的,她神经质地将三种色块调在一起并涂到画布上,然后朝后退去,她发现白色的画布因为那丑陋的色块已经不再纯白,她闷闷地咬紧双唇,把画笔扔到一边,离开画室,不耐烦地坐到方向盘后,茫然地点火,打开了录音机,并踩下了加速踏板。那个钢铁的躯体带着她沿着平坦的沥青路面前行,她梦魇般地仿佛在画像后做着祷告,这一切足以被一个鲁莽的司机的急转弯打断,那时她仿佛感到末日来临,潜在的意识使她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我死于事故,变成一个传说。起初,我的画被堆在一起,后来逐渐蒙尘,直到有人发现了它们,于是被拍卖。凡·高饿了,而现在,他们则在他胃肠的收缩和临终前从画室里传出的呻吟中交易着他的作品。思绪被打断了,她来到了办公桌前,恍惚中和她的一位同事打招呼,脸上泛着口红般的血色,就像戴着马戏团小丑的面具。她要了一杯咖啡,感觉特别苦。
“该死的勤务工,竟然忘了放糖,难道他不知道我内心的苦已经不需要再用其他任何的苦味来加重吗?”
她罚勤务工又倒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勤务工摇着头,既无奈又委屈地擦着桌子。她在一旁冷笑着说道:
“这是为了让你下次别再忘了放糖。”
当她的手指翻开第一张白纸时,脑子里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犹如非洲大鼓紧绷的白色画布,白底上暗沉的色块。她浑身无力,像驮水车的牛一般焦虑地绕着沉闷的桌子转,深深地叹息着,就像今天早晨她离开她的画室时一样。
她突然离开画室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背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抛下手中金色的画笔去吃工作餐的。自从她上班后,她就失去了创作的思路,头脑中的灵感被时钟的指针和陷入要命的成堆日常事务的烦恼所取代,度日如分的时间仿佛变成了她的豪情的寿衣。她想要创作,而他们却要她尽力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务,在这里她学会了如何用像肥皂泡一样的唠叨来打发时间。
小时候,她总是拼命想要制造肥皂泡,并向空中吹出梦幻般的泡沫。而如今,她的生活已经成了无数次喷出的虚无的泡沫,但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由衷的沮丧。那种焦躁使她离开自己的办公桌,到同样在熬时间的其他同事桌前打发时光。而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忧虑,但是有些人一直怀着内心的期盼垂下眼皮,眼光紧盯着仿佛停滞了的时钟指针,而不希望儿童卡通剧落幕。再也没力气唠叨了之后,她真想用一把锋利的刀架在那顽固的时钟脖子上。她来到经理面前请假离开,经理想知道原因,请假这种行为口头上必须要有理由的。她递给经理一张关于女性生理焦虑的假条,慢条斯理道:
“我身体很好,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不舒服,但是我在一块白色画布上留下的色块像阴影一样烦扰着我的内心,画布的白在企盼着我,你无法想象那个色块有多丑陋。如果我再在这里多呆几个小时,那种丑陋将向我袭来,并将越来越丑,最终影响到他们的桌子、他们的纸张,吞噬掉一切,直至你架在我们脖子上的那该死的指针。”经理因她的一番胡话语塞了,而她还没等经理同意就平静地离开了,一边哼着动情的曲调,一边在空中挥着自己的包。在车门前,她在包里兜底翻找了钥匙串很久,最终她摸到了一颗吊坠上镶着的蓝宝石珠子,通常这是令人羡慕的东西……可是这有什么可令人羡慕的呢?她扔了珠子,珠子滚落到了旁边一辆车子底下。她坐到方向盘前准备回去,尽管那天艳阳高照,她还是按下了点火的钥匙。随着拍卖槌的落下,向日葵升向了空中,她创作的思绪一个接一个落向那丧气的色块,她思如潮涌,但是被一个鲁莽的司机的急转弯驱散。
拍卖槌的声音爆炸般回响着,向日葵籽撒落在画布上。
[1]选自作品集《滨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