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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怀念

时间:2024-12-2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李美瑛  阅读:

  “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寻找,当可有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筸”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这是沈从文对家乡凤凰的描述。在这个被先生称作“镇筸”的西南方,有一座山酷似展翅而飞的凤凰,小城因此得名。

  青峰峻岭,群山环抱;碧水悠长,沱江深婉。地杰人辈出,钟灵毓佳秀,无数风流人物在凤凰的土地上留下过生命的印迹。熊希龄、田兴恕、郑国鸿、萧纪美、黄永玉……还有让人们最早从文学作品中认识了凤凰的乡土作家——沈从文。

  沅水,白塔,木船,橹歌,船老大,吊脚楼,峭壁上的虎耳草,美丽忧郁的黄昏夕照……对凤凰最初的印象均来自沈从文的《边城》。那时感觉凤凰应该是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市井繁华,没有脚步匆遽,没有名利追逐。

  上个世纪20年代初始,凤凰便不太平,血雨腥风。沅水两岸的土地被鲜血浸红。十三四岁从军的沈从文,亲眼目睹了数以千计血淋淋的杀人镜头。

  沈从文是温和的,那是他的文字传达给我的信息。文如其人,对此,我深信不疑。一个人也许可以在短期的创作中写出蒙蔽读者的虚假,但他无法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创作里做长久的欺骗。先生的文字总是不瘟不火,他以满腔的热恋描绘着故乡的山水,那景,那事,那情,那人,无不留下他温暖的爱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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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站在林木苍苍的先生墓前,我把刻在石碑正面的这四行字看了良久。1949年,沈从文在极度郁闷中两度自杀。文革中,他被迫去打扫女厕所。一段时间,他所有的书在北京大小书店被撤掉,台湾也一度把他的书作为禁书。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醉心于“革命”,沈从文简居在自己的书斋中,执着于在外人看来逃离尘世的乡土文学,远离政治,远离时代的最强音,他的文字显然未入主流。

  “不懂政治。”这是沈从文对自己的评价。生命包涵了诸多形式与内涵,它的本质在于美,美的事物,美的情感,美的思想。“美在生命”,沈从文以他独特的水的品格,柔中带刚,坚守着自己的人生信条。在他86年的人生历程中,人性之美始终在他的文字间闪耀着灼灼光辉。人性是生命的本源,他对人性的探索,也是人类对生命的共同追问,它比政治更具有超越国别、超越民族、超越时代的意义,它停留在更高层次的永恒的精神层面。

  1987年,沈从文成为诺贝尔文学奖5名决选人之一,但最终与大奖失之交臂;1988年,他再度成为候选人。在这次被更多人看好时,他竟突然告别了所有热爱他的人,安静地走了,令人沉痛惋惜!

  这就是水一样的沈从文吧,淡泊一切。在世人瞩目的荣誉面前,他选择了像水一样退隐,悄无声息。去沈从文故居前,看了杨家祠堂、熊希龄故居、陈氏大院,心想先生的故居一定不比他们逊色,也一定是古色古香中透漏着富丽堂皇。身置其中,才发现自己亵渎了先生,那不过是一座简朴狭小的江南四合院而已,简陋的设备陈旧不堪,哪里有奢华的影子?原以为书房应该是最豪华所在,进去一看,不到10平方的房间内,一张普通的方桌,一把木头椅,桌上有一个他用过的书盒,靠墙的两个书架是几根木板拼起来的,美观绝对谈不上,只是能用而已。最奢侈的就是那台老式留声机,旁边的文字介绍说沈从文喜欢边听音乐边写作。

  “1988年,几经周折后,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抱着他的骨灰从北京回到凤凰。那天,走的是水路,就是从这个码头上的船,顺江下去,一直送到听涛山。这是他活着时选好的墓地,山名也是他自己起的。”老人缓缓地讲,我细细地听着,心潮起伏。

  沈从文墓地位于凤凰城边听涛山的半山腰上,林木繁密,格外清幽。一块并不规整的五色巨石下,埋葬着他的骨灰。

  2007年5月,已去世5年的张兆和的骨灰也从北京送抵凤凰,与沈从文合葬。这个让沈从文这个乡下人喝了一杯甜酒的女子,这个与沈从文进行过马拉松式恋爱的女子,这个让沈从文深感“得到爱情是一种幸运,一种写信的幸运,而你正延长了我的这个幸运”的女子,这个让沈从文在《湘行散记》留下无数动人心弦且又妙趣横生的情书的“三三”,终于和她的“二哥”长眠在一起,和她的“二哥”朝朝暮暮共听沱江的涛声了。她最懂得,凤凰的山水是如何养育并培育了“二哥”,又是如何让她的“二哥”无论身在何方都会心心念念。

  “听涛”,墓碑右上方这两个朱红大字十分醒目。读沈从文的作品,一次又一次发现他对外界的声音格外敏感。“目明”是所有作家必须具备的,否则便无法展现笔下的精彩;“慧中”也是要有的,否则便无法用思想使文字跳跃,赋予其生命与活力。但不是每一位作家都能做到“耳聪”,在对声音的偏爱上,以我目前的有限阅读,沈从文是第一位的。取名“听涛”,而不是“观澜”,让我丝毫不觉意外且能深深理解。

  在沈从文笔下,人类与自然万物每天都在用生命优雅地歌唱:舵手的橹歌,吊脚楼白脸长身女子的山歌,苗家年轻男子月下江边的情歌;流水的哗哗声,惊涛的怒吼声,鱼儿的跳跃声,黄鹂的鸣叫声,小小虫的啁啾声;下雨声,打雷声,行船上的炒菜声。更令人意外的是,那带着乡音的野话骂人声在沈从文听来也是悦耳的,因为它们和上面那些声音一样,饱含着生命的真实和质朴。这些美好的声音曾无数次让沈从文感动到悲悯和忧郁。

  “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沈从文墓碑的背面,刻着这幅他在美国的妻妹张允和与汉斯夫妇写的挽联,这是先生一生为文为人的真实写照。

  那一天,没有坐船,而是从居住的虹桥吊脚楼沿着沱江西岸缓缓步行。走过跨江的木板桥,来到他位于东岸的墓地,我想从沿途的风景中寻找先生当年以及他作品中人事的影子。通往墓地的上山石板路狭窄清净,就在我抬脚准备上第一级石阶的时候,视线落在右侧一块简易的宣传板上,上面是沈从文的孙女沈红写给爷爷的纪念文章《湿湿的想念》的简介。细细品读,先生的形象再度清晰地浮现在字里行间,它浸润着沈红的泪水,浸润着沱江的清流,也浸润着我潮湿的怀念。

  人性的光辉,在沈从文笔下熠熠闪亮,在他生前的失落和寂寥中走向永恒。他从没有丧失对美的追求,他许许多多文字里满是温暖——温暖的山,温暖的水,温暖的歌声,温暖的情感……他默默地来,静静地走,活得纯粹,活得透明。他少小离家,几十年的漂泊,未曾泯灭他的故土深情。他用一生的挚爱眷恋着湘西的山水人事,他人性的温情温暖了无数曾经飘泊和正在漂泊的灵魂。

  永远永远……

  暖暖的怀念,写给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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