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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一郎:漫谈死亡

时间:2023-09-10    来源:馨文居    作者:大嫂高叶  阅读:

  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事情就是死亡,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无论多情种还是无情客,无论是恶霸还是善人,无论是圣贤还是莽夫,最终都殊途同归,“从自己目前所生活的空间,进入到另外一个永久的宁静当中。”

  我国传统中对死亡名称的定义却显示出了等级性与复杂性,并且还能看出明显的褒贬色彩。《礼记·檀弓》说:“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帝王之死叫“驾崩”,伟人之死叫“陨落”,道人之死叫“羽化”,喇嘛之死叫“涅槃”……可谓五花八门,名堂甚多。此外死亡还有“薨、卒、夭、殇、殁、丧”等诸多称谓,据有关的研究统计,不同的说法竟然有两百多种,让人不得不唏嘘浩叹。

  这让我想起了孔乙己关于“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的谈论。由此看来,在我国传统文化中确有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因子。

  对死亡话题的回避与禁忌,导致迷信的阴云长久笼罩在历史的天空,愚昧无知之人数不胜数,荒诞不经之事层出不穷。

  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历朝历代皇帝总数近五百人,八十岁以上的只有五位。他们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呼风唤雨,不甘只享一世荣华富贵,几乎都费尽心机,妄想寿与天齐。秦始皇为了寻仙问药,派徐福远渡重洋,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汉武帝更执着,求仙访神、登高封禅,亲力亲为,为了长生,竟把女儿奉献给方士。唐太宗晚年相信花里胡哨的丹药可以延年益寿,甘当“小白鼠”,以身试药,结果中毒暴亡。辽太宗耶律璟相信用人胆做药引可炼制长生不老药,于是每天杀一名男子取胆,搞得人心惶惶,最后在寝宫被侍卫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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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一些山区,年满六十岁的老人会被赶到山上,在一个坟头大小的窑洞内自生自灭,称为“寄死窑”,为的是不让老人争儿孙的寿命。还有更残忍的“花甲葬”,也就是老辈人常说的“六十岁活埋人”,究其原因,大概和“寄死窑”如出一辙,都源于对死亡的恐惧与错误认知。

  有些地区,还有“借寿”的风俗,认为寿数像物品一样,可以借用交易。家中长者病重,药石罔效之时,子女们便要到庙里向神灵祷告,愿减己寿,以延亲寿,否则就会背负“不孝”的骂名。《三国演义》中写到了诸葛亮在五丈原点七星灯借寿的事,称如果成功,可增寿12年,可惜被魏延不小心碰翻主灯,借寿失败。诸葛亮自知大限将至,发出了“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慨叹,让后人每读至此,感伤不已。其实,关于孔明之死,史学家早有论断——他是事必躬亲,操劳过度,积劳成疾而罹难的。更有中医推测,诸葛亮是肝气郁结,横逆犯胃,因严重胃溃疡导致胃出血而身亡的。

  进入新社会,大多数人对死亡的认知水平并未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提高。对待死亡,较少能有人做到淡然、坦然、任其自然。选择自然而有尊严的方式离去竟成了多数人无法完成的梦。大多数人现代人弥留之际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医院。有资料显示,在美国,一生医疗总费用的30%被用于生命的最后一年,其中40%被用于最后一个月。而在中国,每年75%以上的医疗支出放在了临终生命支持系统的消耗上。

  在医院,患者罕闻医生提及死亡,“濒临死亡”甚至被委婉地称为“生长停滞”,在ICU(重症监护室),在生命支持系统的干预下,重症患者的生命似乎都可得到有效保障。于是,在ICU,我们时常会看到一幕:患者躺在病床上,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路,有维持呼吸的气管插管、有喂食用的胃管、有输液用的深静脉管,还有尿管、吸痰管……病床周围摆满了各种仪器,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着数字与符号……患者无声无息,不吃不喝,但在法律意义上却并没有“死”。科技给人以“掌控一切”的幻觉,似乎只要肯花钱,不怕痛苦,就能把死神拒之门外。

  “名门痞女”洪晃在一篇文章中回忆自己的父母说,他们年老时都希望有尊严地离开,不希望切管,不希望电击,不希望痛苦苟活,但均未如愿。其实,大多数人病危时都和洪晃的父母一样,被安排进ICU。家属即使明知无望,也一次次要求医生尽全力抢救,以得到道德上的安慰。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重症患者忍受各种痛苦煎熬,确实是生不如死,但求死不得。有人关注到了这种现象,她就是开国大将罗瑞卿之女——罗点点。

  罗点点最初是医生,经常与死亡对抗,见惯了生死,认为死亡不应该“不依不饶”,不应该太较劲,太难堪。在这种理念的推动下,2006年她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倡导“尊严死”的公益网站——“选择与尊严”公益网站。她借助网络推广“生前预嘱”与“尊严死”,希望人们在清醒时写下预嘱,如果在生命末期没有恢复希望时,撤除生命支持系统,使自己自然的、有尊严的死亡。

  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韩启德在《死亡如此多情》这本书的序言中说道:“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向着死亡走去,死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遗憾的是多数人没有认真想过死,因为害怕而不敢正视死,或者虽然想过但没有想明白。及至生了重病,真切感受到死亡临近时,才惊慌失措,仓皇应对,怨天尤人,痛苦万分。”

  有人总结中国人最缺三种教育:性的教育、爱的教育、死亡教育。所言不虚。死亡教育本质探讨的还是生的意义,我们必须正确地认识死亡,深刻地讨论死亡,有必要让其成为公共议题。师生之间、朋友之间、家人之间、邻里之间如果都能直接、从容、大方地谈论关于死亡的方方面面,我们就会发现,死亡,原来并不可怕,它和瓜熟蒂落一样平常,和风流云散一样自然。

  但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像古典哲学家伊壁鸠鲁所说的那样:死亡未来时,好好活,死亡到来时,好好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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