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是耶稣的别称。基督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起源于西亚,盛行于欧美。缘、俗是佛教名词。佛教也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起源于印度,盛行于东亚、南亚。把两个相隔万里的宗教名词放在一起,并且作为一篇小说的题目,实在有不伦不类之嫌。但世界上的事不伦不类者也实在太多。少见多怪,多见不怪,何况我用这五个字作题目,还经过一番思考,多少有点道理呢?
还有文中的小标题,都是从基督教里找出来的,作者对它们本不太理解,只是望文生义,牵强附会而已,不当之处请读者批评指正。
第一章 原罪
原罪是基督教中的名词。据《圣经》故事称:人类祖先亚当被蛇精引诱,偷吃了上帝伊甸园中的智慧果,因此犯下大罪,并把自己的罪恶传给子孙。因此,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谓之“原罪”。
一
生活是无情的,它有时惩恶扬善,有时候也惩善扬恶。当生活的潮水逆行倒流,生活之剑被魔鬼掌握的时候,邪恶者便会萌生、滋长、横行、升迁,天地间会响起他们的笑声,而善良的人却受欺、受压、绝望、死亡。但是,当严冬过去之后,春雷总会发出轰响,那时候太阳将向大地万物洒下温暖的光辉……
二十二岁的肖秀玲正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打扮着自己,明亮的镜子里照出她虽然粗糙却十分俊秀的脸,照着那一蓬乌黑发亮的秀发。她手里拿着一把淡红色的塑料梳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两下……她要最后打扮一下自己,带着姑娘的美丽离开这个世界。此刻,她如万箭头穿心,真想嚎啕大哭一场。但她不能哭,连眼泪都不能掉,外边,娘和哥正在欢天喜地,村里的人正在嬉笑欢闹。今天是哥哥结婚的大喜日子,新嫂嫂一会就来,这时候,这气氛,她怎么能哭呢?她只能笑。
她那拿梳子的手白嫩、纤细,略显瘦小,就像她的身材一样。可是这双手却非常巧,会描画绣花,剪裁缝补,甚至在收拾地里的棉花、割麦、拔草等费力的活计时,她也是姑娘们羡慕的佼佼者。可是就是这双手,十五分钟以前却做了一件与其很不相称的事:从喷雾器中往一个小瓶子倒残剩的一0五九农药,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愿意死吗?不,她才二十二岁,连虚岁才二十三岁,是全村有名的俊姑娘,她的头顶应该有温暖的阳光,心中应该有甜蜜的爱情,面前应该有鲜花铺成的道路。可惜,历史的狂风却扫去了这一切,无情的生活之剑不但剥夺了她作为一般人应有的权利,而且剥夺了她赖以维持生命的爱情。前进的路已走到了尽头,世界不需要她,她也不再需要这个世界了,她只有一条路:死。
头发梳好了,她开始编辫子。她先用梳子把头发梳顺,从头发中间小心地把它分成两部分,然后用心地编起来。先是一边,把头发分成三股,一下,两下,三下,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就编成了,系上鲜红的绒绳,又开始编第二根。
编第二根辫子的时候,镜子变得模糊了,模糊的镜子之中她似乎看到一个面影,那是一个熟悉的面影,粗眉毛,大眼睛,胖乎乎的娃娃脸还有好看的酒窝呢!她猛地睁大眼睛,面影消失了。对,是他,赵喜虎,心爱的人,绝情的人。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让妹妹送来一封信,末尾写着“从现在起咱们断绝关系”。意思很明白,她被遗弃了,被人遗弃了。被人遗弃的滋味不好受,被心爱的人遗弃更难过,她如万剑穿心,如炸雷灌顶。
她打开为新嫂子准备的香脂盒,用手指挖出一点抹在另一只手掌心,两只掌心搓了几下便往脸上揉起来。立刻,一股诱人的幽香扑鼻而来。呀,多好的香脂,多好的气味,可惜她活了二十多岁,一次也没有擦过,要是平时经常擦,喜虎一定更喜欢。呸!怎么又想起了他?他已经抛弃了你,他已经不要你了。她放下香脂,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小瓶子。瓶子不大,里面的一0五九也不过两口吧,只要喝下去,就再也看不见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娘和哥哥,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这个家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哄笑声。这笑声使她猛地一惊,不,现在不能死,今天是哥哥的大喜日子,一会儿自己还要接嫂子,待亲邻,端菜、递烟招待客人哩,自己死了,这些事谁干呢?可怜的哥哥,二十八岁了才娶上这个嫂子,虽说有精神病,但到底是个嫂子啊,这会儿哥哥说不定有多高兴哩!哥哥太好了,记得小时候赶庙会,爹买回来两个烧饼,她和哥哥一人一个,自己那一个吃完了,哥哥又悄悄地把他的那一个给了自己。长大了,还是那样,前两年出工挖河,一去两月,回来的时候哥的鞋全烂了,自己光着脚走,却用省下来的河工补贴给自己撕了几尺花布,让自己做褂子……
肖秀玲的鼻子猛地一酸,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呯呯啪啪!”大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鞭炮响,这是送新新媳妇的马车到了,对,是马车,是农村用来拉庄稼的车子,别的人家娶媳妇都是用花轿,他们用不起,也不敢用,只有用马车。
“秀玲,你咋还不快出来哩,你嫂子的车来啦!”娘在院子里焦急地喊:
肖秀玲霎时忘了一切。她连忙把药瓶装进裤兜,抹擦去脸上的泪水,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那朵早已预备的纸花,往鬓角上一别,换上笑脸跑了出去。
肖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大家嘻嘻哈哈,你推我拥,像正月十五镇上的庙会。
肖家营这一带有个风俗:新媳妇进门,三天不分大小,只要新媳妇坐的花轿一进庄,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往新郎家里跑。有贺喜帮忙的,有看新媳妇丒俊的,有看热闹瞧稀罕的,有小孩专为抢那没炸开的炮仗的,更有一帮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叔子和侄子们,专门闹新房的。可今天,那么多人到肖全柱家里热闹却有些反常。因为前些年肖全柱的父亲肖国泰被打成“特务”,成了专政对象,人们为避嫌疑,很少和肖家来往。虽说肖国泰已经去世,但笼罩在肖家上空的乌云仍旧未散,加上肖全柱的母亲林豆青又信上了基督教,今日礼拜,明天祷告,更使这座本来令人生畏的院子增加了可怕的气氛,平时都远而避之,怎么比别的人家结婚还热闹呢?
不说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吧,是因为肖全柱娶的是个半疯半傻的精神病媳妇魏莲枝。都想来看看,昔日半疯半傻的姑娘进门当新媳妇的样子。会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魏莲枝是小魏店人,离肖家营二里多地,患有精神病,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楚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疾病发作后到处乱跑,经常在肖家营又唱又跳,身边围着很多人看热闹。肖全柱因为是“特务”的儿子,二十七八岁还没对象。有人就把疯姑娘魏莲枝介绍给了肖全柱。弯刀凑着瓢切菜,三说两凑真的成了。
院子外边,一群孩子围着婚车,拍着手,你呼我叫地喊着:
“噢!噢!来喽!来喽!”
“快来看那!来噢,噢!”
肖秀玲拉住魏莲枝的手,欢欢喜喜地叫道“嫂子,到了,下车吧!”
魏莲枝低着头,含着羞,慢慢地下了车,抬眼一笑:“秀玲!”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肖秀玲的手。
魏莲枝一下车,议论的,吵闹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因为他们看到的并不是那个手脚乱舞满身泥水的疯姑娘,而是一个鲜鲜亮亮的新娘子。魏莲枝,虽不算俊,也不算丑,脸色略黄,但是有一对好看的眼,两条细长的眉,上身穿浅地绿花可体的褂子,下身穿浅灰色的良裤,再配上新鞋新袜,头上的绸子花儿,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漂亮的美人了。
林豆青乐坏了,连声地喊:“全柱,全柱!上前接着,接你媳妇呀!这孩子!”
肖全柱换了一身新衣裳,望着越来越近的新媳妇笑。
刚刚沉寂下来的喧闹声又起来了,尤其是那帮孩子们,一边追一边拍着手喊:“魏莲枝,唱一个,魏莲枝,跳一个。”
今天最高兴的是林豆青了,她一会儿去招待送亲的人,一会不放心地看看新房,一会看看新来的儿媳妇,还不能忘记感谢前来祝贺的乡亲们,多少年了,她盼望着这一天,盼望着儿子能娶上媳妇,这一天终于到了。
肖秀玲搀着魏莲枝已经来到林豆青眼前,魏莲枝甜甜地叫了声“娘!”弯下身子就要行礼,林豆青连忙搀住,看着儿媳妇说:
“行啥礼呀,到家了啦,秀玲,搀你嫂子到屋里歇着……”
“娘!”魏莲枝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
林豆青高兴坏了,真的高兴坏了。她高兴儿子有了女人,自己有了儿媳妇,更高兴这么多乡亲们前来凑热闹。她完全沉浸在兴奋之中了。但是笑着笑着,突然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因为她想起了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处境,想起了含冤死去的丈夫,想起了年轻时那些充满欢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