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岚寺凌居凉山之巅。岚者,山在风之上,暗含险阻之意。
自唐代建寺起,抱着一丝执念一意孤行,不到登岚不罢休者不计其数。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如今上山之路依然又陡又窄,仅容一台车勉强通行,因人多车多,路况也变得疙疙瘩瘩。而灵山古刹,众生所向。
好不容易龟行至山顶,登岚寺和耀眼阳光齐头并进跃入眼帘,朱红色的院墙上一个大大的金色佛字与阳光交相辉映,佛光普照,瞬间将我从人间 带至西方如来圣地,这佛光扫除一切妖恶邪瘴,千丝万缕正气徐徐输入体内,由山下颠簸的疲累尽无。
往大门入,却见院内四处堆满了沙石水泥,正在建设维修,原本应该清洁整齐的院落显得有些杂乱。山上风极大,充满力量,不时挟带着沙尘往我眼里赶,我眯缝的眼睛里霎时噙满泪花。寺院正中心处,一株巨型老银杏树越过泪花闪入眼帘,它身形伟岸,枝浓叶茂,无数枝杈伸向天空凑成一顶葱郁的巨伞,下面是粗壮的主干,红色许愿带密密麻麻缠绕在细枝末干上。围绕老银杏而建的殿阁也皆是红色砖墙,更显殿阁深严,不觉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
急不可待奔向这株老树之时,先不忘去大殿祭拜了菩萨,并认真在功德箱捐了50元钱。这般妥当了,再细细来会这株老树。再次认真确定老树的高度、厚度与宽度,细细地审视它的肌肤、触手与枝叶。粗粝的黑褐色肌肤,轻触能感觉岁月在它体内流淌的律动;壮实有劲伸向天空的无数枝干,毫无保留地诠释欲与天比高的意图;两三人牵手才能围住的主干,足以震慑每一双眼睛。老树给寺院渲染了满满的生命活力和恢弘气场。唐朝距今千多年,这老树究竟多大啊。一块标识牌有意暴露了它的真实年龄,原来它今年已800多岁了。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沧桑,见证了几朝几代的星转斗移,它是自然界的老寿星,也是生命与自然抗争的标杆,更是人们眼中的神啊。老树由一公一母共生而成,从外形可清晰地看出两树相拥而上,围绕主干又繁衍出许多独立的树干来,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以老树为核心紧密团结在一起,原来是一对恩爱夫妻和它的子孙们。由此来看,老银杏树能活上800年,除了神仙护佑,只怕也有爱的力量支撑吧。
银杏果含多种微量无素,食用和入药都十分好,这老银杏结的果子入药更被传得神乎其神。之前在小城的公园里见着许多人在银杏树下宝贝似的捡那果子,都不曾动心,面对这宝藏般的老银杏树,却有了贪念。老银杏树冠极大,密密麻麻的枝杈和叶片将树下隐蔽得暗淡阴凉,仔细在树下搜寻良久,却未发现一个宝贝,我有些遗憾的作罢。这登岚寺的风先前吹湿了我的眼,这会却有了成全的意思,那风呼啦啦地去摇老树,老树哗哗地响着,枝干相互碰撞,热闹非凡,接着就听到噼噼啪啪地掉了几粒东西下来。正准备俯身去拾,大殿前坐着的几位居士模样的老婆婆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言来。
“有些上来玩的人啊,不烧香也不捐香油钱,就知道来拍照。”
“这老树的果子,好难得,有人专门为着这个来的。”
“她刚才在大殿捐了钱。”
“怪不得老树都舍得给她果子,昨天那两口子来好久,守着老树想捡果子 ,结果一个都没得。”
从她们嘴里听到捐钱和这果子的联系时,不由有些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但此时去捡果子不免有些尴尬,这一霎我决意暂放弃捡这果子,径直往西方三圣殿而去。
“她居然没捡。”
她们念叨着。
据说进入殿阁要往门两侧而入,表示对殿内菩萨的尊敬,这知识都得益于熊嫂子的开蒙和传授,她是位虔心的佛教徒,待人异常的好,与她讲话收到的都是和风细雨,既舒服又能给人力量,就算有天大的事经她一说解就变得风平浪静了。她早就是皈依的女居士了,于是初一十五的斋饭都很精准,她的佛性也契合居士所具有的品德。嫂子告诉我入殿不得放肆地直视菩萨,要低首敛眉,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蒲团也宜用两侧的。朝拜时双手要合十放于眉心,心无杂念,有为难之事要求助于菩萨,需虔诚地向菩萨诉诸出来,则定能得到神佛护佑,消灾减祸。眼前的西方三圣,中间是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立于佛左,大势至菩萨立于佛右,三圣的金身皆披着红披风,显得神秘与庄严。跪拜之间,进来一位女居士,约莫七十几岁年纪,面无表情地配合我的动作敲击法器,发出清脆的叮的声响,做完这一切又飘然而出。环顾这大殿,皆是金碧辉煌,比过了以往到过的好些庙宇。看来此处香火鼎盛,供养丰余。“万古祖灯光明吉庆,道传正宗戒宣真印”,殿门外的楹联金光闪闪,向前来朝拜的香客们宣解佛法的真谛。两只青石麒麟蹲在门前的台阶下,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一幅忠诚护主的模样。看过了《西游记》,对于神兽们的一些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几颗银杏果你捡了去吧。”
这不过是我灵光一现杜撰出来的虚无情形。
事实上,走出三圣殿后我并未收到那几位女居士的召唤,只是这种希冀却这么强烈地闪烁着,身体里有了两个我,耳朵边有两种声音,一个叫嚣着去捡呀去要啊,一个说放下贪念一切皆是空。我有些面红耳赤地望向那株老树,老树似乎已知我心意,轻摇树枝示意我过去。我刚准备伸出去的脚又被另一个我强烈地制止“不能去捡。”
那几位女居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殿阁前,扫的扫地,装的装香,似乎从未发生刚才那一幕,似乎老树也未曾掉落过果子。我呆在原地,细细琢磨。
想那唐僧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皆由如来佛精心安排,那一路的妖魔guiguai不是这位神仙的坐骑就是那位神仙家的宠物,唐僧靠着坚不可摧的执着,经历各种诱惑和考验,终于达成所愿,取得真经,修成正果。虽是神话故事,道理却是相通的。人生处处有考验,人生处处有诱惑,看你如何甄别如何处理。摒弃贪念却也是人生获得。悟透了这一切,心内不由放松下来,再次大胆望向那几位居士,见她们个个面容平静,内心清明如镜似的。不远处的老银杏树看起来更加挺拨厚重。
心内释然,一切皆美,就连下山之路也变得坦荡而悠然。
我想我不止得到了无数颗老银杏的果子,还得到了许多充实内心的东西。
岚者,山在风之上,路再险,步步登岚者却无数,我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