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奇谲虚幻的诗风成因
李贺笔下奇谲的艺术世界的形成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既与诗人独特的身世经历、个性特点有关,还与当时韩孟诗派求奇求险的诗风以及社会环境有关。李贺是一位天才诗人,在诗歌艺术上勇于大胆突破创新。但诗人生活的年代交织着复杂的矛盾,诗人渴望施展宏图抱负,但来自外部环境的官场、家境以及自身身体状况的多重打击使诗人饱受精神的折磨。李贺生活在贞元、元和年间,家道沦落、世态险恶、命途多舛,纵使才华横溢、胸中有着凌云之志,却难以施展抱负。现实的痛苦使诗人只能沉浸在对理想境界的幻想与想象之中,诗人在诗歌中抒发着独特心境,创造出了独特的价值。诗人虽少时聪慧,但家世衰落,仕途无望,纵有远大抱负却无处施展才华。考官的蔽于选才、诗人的怀才不遇、世事的艰难坎坷,李贺的身世遭遇使他陷入了无尽的苦闷与哀愁之中。诗人无处排解忧愁,在绝望中想象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神鬼世界,幻想中的奇谲的仙境是诗人的情感依托,抒发着诗人对人生命运的悲叹。诗人是苦闷不得志而又执着理想的,李贺常在诗歌中感慨雄心壮志未能得到施展的悲愤,在《开愁歌》一诗中,“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中诗人以“枯兰”自喻,表现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却遭冷遇的悲凄之情。在《南园十三首》中,“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句直抒胸臆,将爱国之情与报国无门的愤懑表达得淋漓尽致。
李贺笔下奇谲幽冷的艺术世界也与屈原的诗歌意趣有着莫大的渊源,李贺在屈原浪漫想象的基础上增添了奇谲诡异的色彩。在《苏小小墓》一诗中,虽然描绘的是苏小小鬼魂,但鬼亦有情,苏小小心境的悲凉也是诗人内心的映照。李贺的这首诗受屈原《山鬼》的影响,都描绘了多情的神女鬼魂的形象,给人以缥缈虚幻之感。屈原笔下的山鬼有“既含睇兮又宜笑”的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李贺笔下的苏小小有“幽兰露,如啼眼”的澄澈凄美,动人心弦。兰花本是美丽脱俗的,兰花上的露珠更是澄澈美好的,更著一字“幽”又渲染了诡魅的氛围,仿佛在一片氤氲雾气中可以看到苏小小的眼波流转。李贺笔下的苏小小形象较屈原笔下的山鬼更具有虚幻鬼魅的特点。苏小小“无物结同心”的坚贞情怀同山鬼“折芳馨兮遗所思”表达相思的心境是相通的。山鬼“路险难兮独后来”主要抒发在追求理想爱情的道路上的坚毅不屈,也饱含着“思公子兮徒离忧”的绵绵思念,而苏小小的“冷翠烛,劳光彩”则蕴含了无限的凄凉感伤,不仅仅是思念,更有一种空虚落寞的悲叹。屈原常用兰花象征自己高洁的理想,而在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衰兰送客咸阳道”的“衰兰”和《开愁歌》中“一心愁谢如枯兰”中的“枯兰”都赋予兰花这一典型形象不同的韵味,是多情的诗人内心的写照,也是诗人思绪的外化,能够达到惊世绝伦的艺术效果。
二、幽冷奇诡的意境之美
李贺诗歌中呈现了大量奇谲怪诞的意象,营造了幽冷凄清的意境,大多以虚幻的神鬼世界入诗,能够带给读者独特的审美体验。诗人擅于营造冷艳凄迷的意境,刻画出一个奇异诡谲的仙境。如《李凭箜篌引》中,“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一句读起来令人脊背发凉。“玉碎”给人以悲壮凄清的感受,气势宏大。而“叫”字则为诗歌更增添了一笔凄厉与绝美,读者可以感受到这种尖锐与哀凄,仿佛体验到了置身其境的触感。同是描写音乐的诗歌中,白居易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描绘则更贴切现实,更符合读者的心理接受能力。而有“泣露”又有“笑”,在这一片哀思之中竟然会有凄美的笑,如此的反差对比给读者以强烈的心理刺激,意境不仅哀凄,又增添了恐怖与阴森,给人发自内心的“冷”的感觉。诗人在箜篌中听到的是自己,是自己解脱痛苦的乐园,将个人对音乐的感受具象化,通过营造幽冷奇诡的意境以及字词之间的组合表达诗人内心的哀愁悲愤。李贺笔下的艺术世界大多是奇谲幽幻的,但有的诗歌又有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梦天》中同样是神鬼的世界,诗的结尾处又与以往诗歌有所不同,“一泓海水杯中泻”想象宏大壮伟的世界,而个体生命又是如此渺小。不同于李白诗歌对天上世界的理想化、人间化的描绘,李贺的天上世界则弥漫着阴森诡异的气氛,但又是神秘的、令人向往的,也是诗人寄托理想的一方乐土,是与诗人身上天才般的气质相符的。
李贺的诗歌营造了奇谲冷艳的意境氛围,常在萧索的意境中寻找艳丽与斑斓,从而创造出奇幻的意境,使读者的心理感官受到强烈刺激,心灵伴随诗歌受到强烈震动。在《秋来》一诗中,“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一句刻画出如此诡谲的画面,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肠直”用笔新奇,英雄无主的无尽愁绪似乎要将九曲回肠都牵直了,可见诗人愁思深重。“香魂”前来凭吊自己这个不幸的“书客”则渲染出幽冷诡谲的意境,富有凄厉动人的美感,读来令人难以忘怀。同样,在李贺的《花游曲》一诗中,“烟湿愁车重,红油覆画衣”营造了一个烟气缭绕、氤湿馨香而又有些许寒气的氛围,诗人将内在情思融入奇谲的意境中,氤氲成为一种动人凄美的艺术境界。
三、多样艺术手法的运用
李贺的诗歌艺术手法多样,擅于运用光怪陆离的色彩意象、出神入化的想象以及通感等艺术手法。诗人通过这些艺术手法抒发了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强烈的生命意识,营造了一个奇幻诡谲的艺术世界,充满了个人色彩,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
首先是运用绮丽的色彩,使诗歌呈现出奇幻诡谲之美。李贺的诗歌多采用瑰丽的色彩意象,诗歌中的冷色调、暖色调都给人以怪异凄美的感觉,代表着诗人在理想与现实中的苦苦挣扎,既有对人生痛苦现实的愤慨,又有对美好的生活生命的无尽向往。李贺常常在荒凉凄索中寻求艳丽斑斓的色彩,幽暗与瑰丽、凄冷与华美共同构成了李贺诗中特殊的美感,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李贺诗歌中“红”“绿”“白”“紫”四种颜色是最为常见的。如《蜀国思》中“谁家红泪客”中的“红泪”是女子流下的混合着胭脂的泪水,红色与泪水的搭配新奇富有张力,饱含着浓浓的情思。《潞州张大宅病酒遇江使寄上十四兄》中“疏桐坠绿鲜”中的“疏桐”“绿鲜”即是荒凉中艳丽的色彩。以“绿”如此健康鲜丽的颜色更反衬出诗人此时处境的凄凉,同时又蕴含着对美的渴望与对生命力的不懈追求。《梁台古意》中有“寥落野湟秋漫白”,一个“白”字将秋天萧索衰落、悲凉旷远的意境描绘得切实可感。《雁门太守行》中的“塞上燕脂凝夜紫”以“紫”形容血凝固后的颜色,突出了战士牺牲的惨烈,构成悲壮幽凄的诗境。而同是诗歌中有红色、绿色的色彩意象,王维的《田园乐》“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中的桃红柳绿则描绘了一幅美好艳丽、令人无限向往的春日图景,清丽淡雅,韵味无穷。
其次是借助出神入化的想象力,描摹出超凡的艺术境界。在《七夕》一诗中,“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中诗人想象天上与人间映照,不管是天上的牛郎织女还是人间的自己,都无法与相爱的人团圆。这种哀婉惆怅的情调具有意境上的美感,诗人的多情感叹也会让读者产生精神上的共鸣。在《苏小小墓》中,诗人运用大量意象,通过奇特的想象营造了一种美的意境,渲染了哀怨的氛围,充满了灵异奇幻的色彩。诗人通过想象选取的意象怪诞,充满了幽寒的美感。在《天上谣》一诗中,诗人通过奇谲的想象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圣美悠祥的神仙世界。在这个仙境中,“仙妾采香垂珮缨”“呼龙耕烟种瑶草”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表现了诗人对人世间的留恋以及强烈的生命意识。
通感也是诗人李贺常用的一种艺术手法,通过感官上的转换交错倾注诗人的主观情感,使读者感受到耳目一新的审美体验。在《梦天》一诗中,诗人运用通感的艺术手法,引领读者进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境界中,具有梦幻朦胧的色彩,有很强的画面感。“玉轮压露湿团光”以触觉和视觉的通感,描绘出诗人所梦到的虚幻仙境。玉轮轧露,万里清辉,还未相逢就已嗅到香味。在迷蒙微湿的光团中,桂树的芳香隐约飘来。诗人以通感的手法描绘的奇幻世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综上所述,李贺的诗歌营造了一个奇谲瑰丽的艺术世界,通过光怪陆离的色彩描绘、出神入化的想象力和通感手法的运用,营造了奇谲瑰诡的意境,带给读者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诗人极具创造力,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呈现出鲜明的个性色彩与生命意识。李贺如流星般划过历史长空,闪耀出令人难忘的绚丽光彩,他的诗歌具有独特的审美艺术价值。
参考文献:
[1]姚晨瑀.李贺《梦天》内韵解读[J].文学教育(下),2019(05):118-119.
[2]蹇瑞桥,姜玲红.李贺对屈原楚辞体诗歌的继承与发展研究[J].中国职工教育,2013(12):159.
[3]马骁骏.论李贺诗歌“设色”的特点[J].沈阳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15(01):8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