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都有什么样的梦?”
简直像是在玩开餐厅的过家家游戏。
“有很可爱的梦,在购物中心里遇到一只小熊;也有比较讨厌的梦,不认识的小孩子哭着吵着要吃果冻;还有前一天晚上的梦,为了去中学报名,我徒手翻了一座山。但是……”
“但是?”
“但是我也分不清这些梦哪个是哪个了。”女孩说,“所以,只能请叔叔选个喜欢的颜色。”
韦教授没有喜欢的颜色,他早已过了会从每样事物中选择一种去喜欢的年龄了。颜色没有什么可喜欢的,动物也没有,食物有没有呢?他不喜欢辣的,也不喜欢海鲜,至于喜欢什么,则半点都想不出来。也许他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想,能让他喜欢的东西不在他能看到的世界当中。
女孩穿了一件黄色的T恤,于是他选择了黄色的梦块。在自己家中——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梦块,在这里居然轻松地被剥开了。
5
梦的味道是甜的,韦教授从来没尝过这种甜味。它有些像糖,也有些像牛奶,但比这两者都要清爽很多。硬要说的话,可能接近于被稀释了数倍且加了柠檬的牛奶糖。
“好吃吗?”女孩问。
“好吃。”韦教授点头。
“那太好了。”女孩双手合掌,“我还害怕我的梦不好吃呢。”
“有人说过你的梦不好吃吗?”
“有的。一个姐姐说我的梦很难吃。”
“什么样的姐姐?”
“一个二十几岁,金发,长度大概这么长的姐姐。”女孩的手在肩膀处比画着头发的长度,“她戴着太阳眼镜,穿着跳伞的衣服。”
“她穿着什么?”韦教授惊讶地追问。
“跳伞的衣服。”女孩说,“黑色和橙色相间的。”
黑色和橙色相间的衣服,金发,跳伞——韦教授沉默不语,那是他的女儿,毋庸置疑只能是他的女儿。但他已经死在澳大利亚的女儿,这个女孩为什么会看到呢?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具体不记得了。”女孩说,“但横竖应该就是这两个星期的事。”
“也是在你的家吗?”
“不是,在我的学校。”女孩随即报出小学的校名,她和韦教授的女儿读同一所小学,“叔叔,我差不多要开始写作业了。你喜欢我的梦的话,我再送你一块吧。”
6
这已经不是原本的世界,韦教授确信这一点。
骨灰盒不在原处,女孩牛奶糖一样的梦的味道,突然出现在小学中的本该已经死去的女儿。
他站在小学校门前的人行道上等信号灯由红转绿,汽车与行人平稳地从他面前经过,城市表面的一切都如常运转着。但城市的真正面貌并非与表面一致——韦教授深切地知晓这一点,可是他却无法得知城市的深处究竟是什么。同时存在着数个世界吗?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吗?吞下一个人的梦,就能看到那个人看到的世界吗?
他走进校门,门口的保安对他视而不见,可能保安本来便看不到他。他想到女儿从小学开始便表现得奇怪,他没有当一回事,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她的世界从那个时候便已经开始变化了。他走在学校的走廊里,完全记不得女儿当年是坐在哪一间教室。
他并没有抱希望能在这里见到女儿,幸运女神远离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所有的愿望都没有实现过,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拥有任何愿望。何况,就算他们在这里相遇,很可能他已经不再是她的父亲了。也许人原本就不该被身份、时间、地点所束缚。
走廊里没有一个学生,灯也熄了,昏暗一片。韦教授从一楼上到二楼,坐在楼梯上默然不语。他从口袋里掏出女孩给的梦块,剥了皮放入口中。他突然感到困倦,头靠着墙合上眼睛。他梦到自己仍旧在这所学校里,从墙上掉下一张照片,是女孩所在的班级的合照,而日期分明显示那是二十年前的照片。
他可以醒来,但他突然不想醒来了。如果往梦的深处去,会到什么地方?
人在梦中可以得到无限的世界吗?
他梦到自己好像变得很小,他站在一页试卷后面,拼命摇晃着圆锥的底面。试卷前的人是他的女儿,面对摇晃的几何图形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