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预感完全正确,在他结束出差回到家中后,发现女儿的骨灰盒不见了。
家中遭了小偷——他并不这么认为。哪里有小偷放着钱财不碰,偏偏拿走放在柜子里的骨灰盒的道理。他不抱希望地在房间里找了几圈,自然是一无所获。他再一次想起小女孩说过的那句话:这里不是我的家。
有没有可能,这地方也不是他的家呢?
他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离开了房子,锁上门,犹豫片刻没坐电梯,走楼梯从十二层下楼。他之前一次楼梯都没走过,也不知道楼梯间原本该是什么样子,就算走到其他的世界里去也全然不知。
十、九、八、七……他如此默默数着,走到一楼出公寓大门,在门口和整理垃圾的物业工作人员打招呼。“放假了?”工作人员问。“在放假。”韦教授回应,“您辛苦了。”
这位工作人员四十岁上下,平时总是乐呵呵的。韦教授见过他好几次,还将学校中秋节发的月饼分给他。他稍微放下心来,在小区对面的超市里买了芦笋和三文鱼,重新折返家中。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放骨灰盒的柜子,这一次,骨灰盒又回到了原处。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骨灰盒不断出现又消失,消失再出现。韦教授推测,他也许同时行走在两个世界当中。一个世界的女儿已经死了,另一个世界的女儿也许还在某处活着。
他如此想着,在骨灰盒再次消失之后,他鼓起勇气拨打了女儿在澳洲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他的心提到喉咙口。“你好。这里是亚当。”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要找……”韦教授说出女儿的名字,他似乎听到对方在电话那头微微摇头:“非常抱歉,您可能打错电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无力地瘫坐在电脑前。他眼前的世界毋庸置疑地日益变得离奇,梦块只是不断出现,骨灰盒只是消失又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不能对这里的一切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那被奇怪的小女孩轻松剥开的梦块在他手中坚实无比,他曾经将其中一块梦放到地板上狠狠砸,无论是梦还是地板都没有任何伤口,就像这二者根本没有过任何接触一样——可能原本就没有任何接触。
4
再次在楼道里见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韦教授已经不再确认女儿的骨灰盒是否在家中了,毕竟在与不在,从结果上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小女孩这一次没有吃棒棒冰,见到韦教授,她抬起头如常打招呼:“叔叔好。”
“你好。”韦教授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好久没见到你了。”
“我在考试呢。”女孩说。
“考完了吗?”
“考完了。上个星期刚刚出成绩。全体不及格。”
“小学总不该不及格……”
女孩怀里抱着书包:“没办法。理解不了试卷上的问题。”
“比如说?”韦教授问。
“比如说……”女孩拿出卷子,将一道几何题指给韦教授看,“比如说这道题,说是求这个圆锥体的底面积是吧?但圆锥体一直在动来动去,底面积也一直在变呢。”
“圆锥体在动来动去?”韦教授皱起眉,“现在也在动吗?”
“一直都在动呢。”
韦教授盯着试卷上的圆锥体,怎么都看不出它在动。但他相信女孩说的话,她必然能够看到一个他看不到的世界。
“但这里写了圆锥体的半径吧。”韦教授指着卷子上的字,“不用去看那个会动的圆锥体,用给出的数字去算就可以了吧?”
“可以倒是可以……”女孩不情愿地点头,“叔叔能看到圆锥体在动吗?”
“叔叔看不到。”
“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啊。”女孩虽然失望,但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意外的样子,“到我家里来吧,上次说要把我的梦送给叔叔吃的,对吧?我家里没有人。”
女孩用钥匙打开房门——韦教授身后的,他刚刚才从里面出来的那扇房门。女孩就是用她手中的钥匙打开了它,在这个时间点,那间房子已经不再是他的家。
进入女孩的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像红酒那样一排排摆放的梦块。女孩像个大人那样给韦教授倒了茶,又真的像在让他挑选红酒那般问:“叔叔想要什么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