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和死去的女儿有没有什么关系呢?韦教授为此甚至找了一位所谓的通灵师到家里来,想知道这是不是女儿留给他的暗示一类的。结果那人嘴里说是自己能够通灵,结果连女儿的姓名和年龄都说错,完全就是个骗子而已。他给了她事先说好的酬劳,对于她后面的推销一概拒绝,送她出去的时候,他在楼道里看到一块梦。
他以为那也是自己的梦,正想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却见到一个小女孩坐在梦前面。她看起来小学生模样,穿着白衣绿裙的校服,在吃一支棒棒冰。
女孩也看到了韦教授:“叔叔好。”
“你好。”韦教授也和她打招呼。
“叔叔在这里干什么呢?”
“叔叔的家在这里。”韦教授说。
“不是吧。”女孩站了起来,径直朝他走过来。“这里应该是我家才对。”
她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让韦教授一时之间怀疑真的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他看着小女孩咬着棒棒冰,自然地输入密码。然而门却没有开——自然不应该开。
“搞错了。”女孩说,“这里不是我的家呢。”
“你迷路了吗?”韦教授问。
女孩没有回答,她用力吮吸着已经化成果汁的棒棒冰,发出不怎么好听的声音。“能去叔叔家坐一下吗?”她问。
“可以是可以……”韦教授打开门,“你的家人呢?”
女孩仍旧没有回答,她看起来只回答她想回答的问题。“叔叔的家人呢?”她问。
“叔叔没有家人。”韦教授回答。和老婆离婚了,女儿死了——没必要说得如此详细。
“但叔叔有很多梦。”女孩对着韦教授摆满书架的梦块说。
韦教授惊讶极了:“你能看到这些?”
“能看到。”女孩点头,“可以给我吃一个吗?”
吃一个……韦教授几乎目瞪口呆,他不懂女孩的意思。
“当然……”他说,“你喜欢的话。”
接着,他便看到女孩像从冰柜里拿雪糕那样取下一块明黄色的梦,她先把梦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下,再用手指在梦的表面摸索,指甲嵌进梦的蒂——梦的开口,梦的连接点,韦教授的语言系统失效了,他不知道怎么为它命名。总而言之,女孩像剥一颗橘子那样把梦的表皮剥了下来,露出来像果冻或者水母那样软乎乎的内容物。女孩无视韦教授的惊讶,毫不珍惜地一口将梦吃掉。
“谢谢叔叔。”女孩说,“下次让我请你吃我的梦吧。”
3
女孩走后,韦教授马上学着她的动作也想去剥开一个梦。但他不出所料地失败了,他根本找不到梦的蒂在哪里。
他失望地坐到女孩刚刚坐过的地方,皮质沙发上没有留下任何温度,像根本没有人来过一样。
那女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起她说过的话——搞错了,这里不是我的家。
她为什么会把陌生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呢?
韦教授直觉这和梦有关,也许梦只是一个笼统的说辞,人们将可以看到和感受,但无法亲身触碰到的东西称为梦。因为无法触碰到,即顺理成章地认为那是一个来自于意识的虚拟世界。就如同这梦块一样,因为他找不到打开梦块的突破口,所以才认为这梦块就是这样坚实的实体。
当晚韦教授又做了梦,梦到带着上小学的女儿一同去公园划船。女儿说她的小狗和白葡萄酒杯掉进了河里,要跳下去找。当时还不是教授的韦教授出声制止,女儿奇怪地问为什么,韦教授说你会掉进河里的,河水很深,没人能救你上来。女儿不理解他说的话,她又不要潜入水里去。她翻下小船,走在河水上竟如履平地。
韦教授在枕边捡到这个梦,它是绿色的,像夏天长满了苔藓的河堤。公园的水是臭的,有鱼味儿。但梦闻起来没有任何气味,他再次学着那女孩的样子寻找梦的蒂,仍旧一无所获。
梦中的女儿能够在水上行走,在楼道里见到的小女孩能够吞食梦境。
在韦教授五十余年的人生经验中,无论是好事、坏事或者不可思议的事,往往都是接二连三发生的。所以,他手握苔藓色的梦,静静地等待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