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月雪融冰释,我的耳边就开始响起人们对我家门前花园的赞美声。那棵小枫树下一群黄艳艳的Pansy在积雪尚未融尽时就争先恐后地张开笑脸,黄色的花瓣簇拥着深红色贵重的花心,片片花瓣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冬天的沉闷立刻就不攻自破,一颗心马上被春的希望充满了。
我的花的确是整个社区开得最早最旺的,这让我得意洋洋,好像自己比别人更早拥有久违的春天似的。等到门前半人高的积雪全部融化殆尽,那规模颇大、设计别致的花坛骄傲地裸露出来时,上门来的人们就没法儿合住他们赞不绝口的嘴了。花坛是老公独立设计建造的,因我爱花成癖,当初老公的设计方案以大、别致、新颖为宗旨,花坛高起的边缘和花坛间的走道一色的红砖堆砌,树下葫芦型的花坛和倾斜的走道儿对过儿三个圆边儿花圃遥相呼应,车库侧面的两个半圆花圃小巧精致,乖巧地迎接进门人的脚步。还没有种花,这不同凡响的花园设计已经够拽住您的眼、撩拨您的心,让您幻想那一池鲜花盛开的美丽景象了。
买花、种花、养花、护花在我生活里和吃饭睡觉一样重要。摸着潮湿的泥土、微涩的绿叶、娇嫩的花瓣,心就像浸在陈年的酒坛中,里里外外地醉着,忘了平日工作的繁忙、生活的疲倦、不如意事的缠绕,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这些花花草草醉着,醉着,醉得要死。给花圃浇水施肥的时候,就觉得我是在和鲜活的生命交流,花仙子呀、草仙子呀像我的孩子一样,个个伸展臂膀,张开美丽的小嘴贪婪地渴饮我的慷慨浇灌,又满怀感激地在未来几天里格外鲜嫩光艳,像是孩子还给妈妈的笑脸似的。
邻居朋友知道我好养花,会把垂死的花、分岔的小枝送给我养,我就尽心伺候,小心护理,大部分花到我手里都能渐渐地旺盛起来,几个月之后,送花的人见了那花就大惊小怪,怎么我就养不出这么好的花?我说,花通人性,你得真心爱它,它自然会把爱的美丽奉还给你。
也有失败的时候。今年开春儿,有几天的阳光灿烂得胜过夏天,我耐不住性子把一盆喜光的紫叶子花(从来没搞清花名儿)搬出来晒太阳,只一个晚上疏忽大意没搬进屋,就冻死了。这花别人送我时只有指头大,点滴心血换来一年后紫灿灿的一盆小树林。这一冻,原来直挺挺的枝叶一根根蔫头垂脑,很快就干枯了。我拼命救护,却心有余力不足,眼看着剩下一个干枝空盆,心里的泪哗哗地淌,恨透了自己的疏忽。两个月过去了,我把它摆进阳光最好的花坛,仍给那空盆按时浇水,梦想那干枝能在一个平常的早晨泛出令人惊喜的嫩绿。浇它时我的心是紧缩着疼痛着的,与其说我在浇灌一盆枯花,不如说我在浇灌时清洗着自己对它的罪孽,复习着自己对它的爱护和眷恋。
6月了,门前的郁金香已谢了两茬,新栽的白紫相间的Pansy拥挤着,一片典雅。硕大的粉色玫瑰一夜间开了四五十朵,假花似得格外招摇。我最爱的三株Hydrangy各个肥硕健壮,“绿”色的大花球很快就要变为雪白和宝蓝了。
每每坐在门廊端详我的花园,心中就悄悄涌上丝丝感动,感动于自然的美妙神奇、老公的良苦用心和自己的汗水与收获。风软软地吹上枝头发梢儿,一缕缕清香悠悠地钻进鼻孔,有一只蝴蝶颤巍巍地停在花瓣上,我的眼就莫名其妙地潮湿了。这时候,有谁会比我更幸福么?我美丽的花园,我心灵的停泊港,就让我的心永远停留在你的怀中吧!
雪晨
清晨,天光微白,坐在计算机前,平时一扭头就看得到的街景被半窗高的积雪遮严了,一夜风声,终于停了。起身,踮脚,从房顶厚雪的上方望去,整条街道没有了起伏,一夜的风雪把凹凸全部填平,街中心今冬城市铲雪车堆出的假雪山,这时被整夜风雪覆盖,真山一样巍峨,连险峻的滋味也有了。
想像我门前的积雪会不会堵了出路,困倦竟然悄悄地隐退,脚步已经领着自己下楼来到门前。拨开窗纱,平展展白色的湖面晶莹闪烁地径直铺到门前,雪湖之美宛若天空整个掉下来平铺在人间。收回目光,桌面一样的白雪下面谁能料到曾有过三级高高的台阶呢?预测了一下站在台阶下面的高度,这雪竟然有齐腰深了。眼前的美景顿时黯然失色,咬唇叹气,反复鼓励自己: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The snow will be removed for sure.
这么想着,竟吟出诗句来:窗前无阶雪被绵/有门房如无门圈/若要斗胆门外走/夏鸟戏雪糖变咸。
先生带两个孩子回国,走前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冰箱替我塞满食品,账单全部付清,连车都替我加满了油。唯独这大雪预告令他烦扰,两个车道铲得光光的墨涂了一般油黑发亮,好像剥了皮,恨不得把还没下来的雪提前铲了。然后千叮咛万嘱咐:我走之后,铲雪要用巧劲,只铲出一个车道就好了,另一个车道专门供你放雪,推着铲,不可往一人多高的雪墙上扬雪,腰闪了胳膊扭了都没人照应,万万不可逞能,需要邻居帮忙一定开口。
满口答应的我从来就喜欢背后逞能。这日整天大雪,为了不麻烦邻居的吹雪机,我采取了降低劳动强度、增加劳动次数的战略战术。天,你不停地下,雪,我就不停地铲。每过两三个小时我就和地上五六公分的积雪亲密一回。头两次铲的时候,和天斗和地斗的豪情壮志灌注在我瘦弱的手臂中,是可以提醒自己以轻松的心情哼着歌儿劳动的,唱着自己编的歌词:风儿风儿你尽情地吹,雪花儿雪花儿你轻轻地飘,我愿融进你的怀抱,唱出一条爱雪的歌谣。铲啊,铲啊,铲到第五次的时候,天色已黑,风打着旋发出刺耳箫音,雪飞奔着勇猛地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抽打我憔悴的面孔。无论怎样努力我都无法再哼出成调儿的歌儿来了,一边萎靡不振缓慢地推着雪,一边歌词变成这样了:大风请你停一停,大雪请你止一止,仰天长吟求风雪,风雪不解断腰诗。
是夜,躺倒在床上时,身体除了痛觉之外,其他感觉全部消失,连铲雪时那点自怜的情绪也变做了疼痛,深深扎入了睡眠。
凌晨,从梦中惊醒,风的呼啸抽打着窗棂,静静披衣起身,避开鬼哭狼嚎般的窗口,走近电脑,每一步的疼痛竟然从大腿肌肉传来,苦笑着纳闷,铲雪竟也锻炼了腿部肌肉,可谓一劳多得了。
……
最后凝视了一眼那平静的湖面,昨夜的疲倦已经消逝,穿衣戴帽套靴,我全副武装起来。据我所知,我的客人没有一个有雪上漂的本事,双腿走路需要的基本道路是要我来提供的,门前的台阶,毫无商量,必须新颜换旧貌。车库门吱呀卷开时,我对着一夜连下带刮高过臀部的积雪嗟声长叹:无边雪原平地起,地球隔夜厚三分。
从车道通往大门口的人行通道在一个小时之后有了模样,战壕的模样。两侧是近两米高直立的雪墙,墙壁上印着雪铲刮出的新鲜痕迹。人走在战壕里除了头顶一方美丽的天空,完全与外界隔离,窄窄地引你走近大门后的别有洞天之中,帮你沉淀周遭烦扰,准备出一个宁静微笑的心情去做客。
拄着雪铲站在“战壕”里,我面对自己的杰作,人定胜天的豪迈在浑身的酸痛里骄傲地流淌。上帝,在我孤单驻守的时刻,您派遣暴风雪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为了送给我这片刻伟人的成就感吧?感谢您给我这个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机会,那就是:世上本没有路,只要你想走,路就在你脚下铺起。
尽管车道齐臀深的积雪是后来在热心邻人的帮助下用铲雪机清除的,我对自己在这场大风雪中经历的精神和身体的考验,却充满了骄傲和珍惜。正可谓:
大雪何时住?把铲问青天。原来天庭嬉戏、撕云撒人寰。我欲踏云来去,寒地云衣深陷,雪厚苦怜怜。邻人几声问,可否推云边?
雪山陡,人堆砌,是天缘。不应怨雪,日月普照显奇观。地上飞雪一夜,天衣碎抖无限,天地无边缘。地寒天做被,人在天地间。
圣诞,让我们的心放个假
生活需要节日来舒缓急行的脚步,放松绷紧的心弦,节日的传说总能给干燥现实的生活穿上浪漫和幻想的外衣。于是,当圣诞节披着五彩华衣缓步走来的时候,准备入乡随俗的我们便蠢蠢欲动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节日啊,有张灯结彩的喧哗,有十天半个月的休假,有shopping mall里比肩接踵的人群。孩子们在弥漫着“Christmas season”的空气之中,小小的心灵塞满了愿望,期盼着节日的激动人心,渴望着那个穿红衣服、长着白胡子的老头儿在圣诞之夜送来的神秘礼物。于是圣诞树下的故事理所当然地在我们这些中国人家里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起来。这时候懂不懂耶稣降生的含义已经不重要,心中对节日的向往,让节日的轻松愉悦来冲淡平日的紧张烦恼才是情深意切的所在。我们迎来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节日,而是心灵的一次停泊,和谐美满的家庭气氛的一次创造,无牵无挂无烦无忧的心境的一次重温。
移民来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就狠心买了一棵好高好大的圣诞树,是可以拼装反复使用的那种,又买了各式各样的彩带彩灯和小装饰挂满树梢。当时4岁的女儿在家具不多略显空荡的living room里,围着装饰得晶莹闪烁五彩缤纷的圣诞树蹦蹦跳跳高声尖叫着,一个冷清孤单的家瞬间就被热腾腾的节日气息溢满了。初来乍到在陌生国度里努力适应的艰难,无依无靠白手起家的忐忑不安,职业不确定前路未卜的愁怵,在这颗彩树高高树起的那一刻被抛到了脑后。看着立在屋子中央那颗夸张得不太真实的圣诞树和女儿灿烂的笑脸,那一刻在心中涌起的快乐和感动让我至今想起仍泪眼盈盈。是啊,过节了,就让节日的喧嚷纷乱、喜庆快乐来统治生活吧,让自己抛掉烦恼,开心地笑,开心地玩,开心地享受节日的赠与吧!该给自己疲惫的心放个假了。
后来的每年圣诞,我都会在万圣节之后早早把圣诞树立起来,又在新年的钟声早已沉寂之后晚晚的把树收掉,只愿那树上的缤纷热闹多一点在心中逗留的时间。房檐上挂满的串串灯也天一擦黑就点上,只愿那温暖的光芒给这节日的夜晚加入一份自己的参与,也让那闪烁的彩灯给自己带来一份吉祥。有善于节省的朋友问我,你房外点的那些灯一亮亮一夜,自己在屋里又看不见,不觉得浪费电吗?我说:谁说我看不见呢?我是在用我心里的眼睛在看啊,虽然亮在外面,可暖在心里,温馨闲适,使我觉得我的心在放假,你说是电费重要呢还是这千金难买的松弛亮丽和喜庆的感觉重要呢?朋友无言。
圣诞又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地走来了,夜色被路边房檐树梢上珠叠翠莹的彩灯竞相照亮,寒冷的天空中有几颗倔强的星在闪烁,雪地在彩灯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多么好,我们的心又该放放假了。